着急上火,操勞過度,從到了任上之後,王慶雲的身體就一天都沒好過,藥罐子竟成了他最忠實的伴侶。
在這期間,能夠令他稍微感到寬心點兒的,就要算是濟南那邊兒開始的和談了。其實,從心底講,他並不期望着和談成功。與太平叛匪的和談,不能與當年同洋人的談判等同起來。
洋人缺少教化,憑藉着堅船炮利得點子小便宜,畢竟無傷地大物博的堂堂大清上國的大雅。一旦大清中興的時機一到,你洋人咋地?拿去的再給我還回來就是。
叛賊就不一樣了。同這些無視君父孝道的叛逆們比肩而坐的搞什麼談判,那簡直就是對大清的侮辱。如果叫他們做大了,大清何在?禮數何在?這擺明了不是鼓勵造反作亂嗎?
可王慶雲畢竟詩、書都沒少讀,腦子也很活分。在他的對面,隔河相望的就是南障秦嶺,北阻黃河,東連函谷,西拱華山的晉陝豫交通要衝,地勢十分險要,歷來被譽爲“三秦鎖鑰”、“四鎮咽喉”,和山海關並稱“天下第一關”的潼關。雖然他看不到潼關更深處隱藏的都是什麼,但僅僅憑着黃河岸邊不是會出現的,那一隊隊雄姿勃勃的隊列,他就能想象的出,依靠目前的這點兒污七八糟的力量,只要打起來,就一定沒有他的好果子吃。他很現實。眼下的情況,搞搞談判,拖延拖延時間,那還是很值得讚譽的一件事。只要功夫深,鐵杵也能磨成針。慢慢來,充分地利用這段難得的“修養”時期,再努上一把子力氣,先把這些離心離德的“大爺們”往一起好好地梳理梳理再說。
當王慶雲還在爲着他的“梳理計劃”沒日沒夜、頭昏腦脹地忙碌着的時候,河對岸的天朝紅軍卻完全是另外的一派景象。
三個月的時間,在聲勢浩大的治黃工程中,卻並沒有耽誤歷經大戰的天朝紅軍進行的充分休整。各部在人員獲得及時補充的同時,裝備也在更換,大量的各種備戰物資更是充盈滿庫。就像是那滔滔的黃河水,由汛期的翻騰洶涌漸漸變得風平浪靜類似,從表面上看,治河工地上似乎沒有了過去的喧騰熱鬧,可實際上,兵強馬壯的天朝紅軍早已完全做好了發動一次大規模而且是連續作戰的準備工作。
一個月之前,擔負紅二方面軍左翼集團總指揮的韋俊,帶領紅二十三軍由陝州開始陸續悄悄開進潼關,之後,藉機拿下了進入山西的橋頭堡蒲津關。
今天,當紅八十九師師長黃鼎鳳頂着“練業坤將軍”的大名,還沒進入蒲州城赴宴的時候,紅九十師就利用接收轉運麟魁補償的糧草的機會,一批批地登上了黃河的東岸。黃鼎鳳進城了,而夜幕下,紅九十師的將士們卻踏上了王慶雲賴以維持生計的曲折山徑,開始着一場極其艱辛的強行軍。
其實,蒲州距離蒲津關區區數裡,蒲州城的清軍按理說不可能對數裡外的這種大規模軍隊行動,完全沒有一點兒的知覺吧?可事實上恰恰就是這樣。因爲天朝紅軍應允第二天就要全部撤回西岸的通報,在蒲州城廣爲流傳,雖然蒲津關不是自己打回來的,但每一個滿清將士似乎都爲這一次的“不戰而屈人之兵”感到了驕傲。樂極生悲,說的就是這麼一個道理。
猶爲可笑的是,當後半夜蒲津關方向已經傳來了很像是兵馬開動的聲音時,蒲州城上僅有的幾個值更士兵居然還在自我安慰。這太平紅軍倒真是守信譽,生怕軍隊白天撤不完,早早地就開始了行動。
軍隊是用來保衛疆土的,首要任務就是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必須要隨時做好戰爭就會在明天,甚至是就會在下一刻爆發的準備,可不是用來跟老百姓爭食的。
月夜裡,數十艘木船,載着在師長餘廷璋親自帶領下的紅九十一師第一批一千多渡河將士正疾速駛向北岸。
餘廷璋站在已然半渡的大船上。這位身材高大粗壯,黝黑的面孔上扎楞楞的一把絡腮鬍須,曾經以推車販米爲業的平在山拜上帝會老兄弟,站在搖晃的船上,卻如同一尊鐵塔。說實在的,如果單從外表上看,你怎麼也不會把他和廣西桂平聯繫在一起。
直到現在,出現在他望遠鏡裡的對岸上,還僅僅是有數的一些彎腰縮背的黑影,此時正傻愣愣地開始站在那裡,伸着長長的脖頸,似乎想從眼前的景象裡探究出什麼。
餘廷璋所看到的,都是巡夜的練勇。
在風陵渡這個干係重大的防禦要點,肩負着守土重任的各路人馬還不僅僅是在待遇上分爲了三六九等,即便是日常軍務,那也是各有區別。
由於協領劉嶽昭駐蹕芮城,黃淳熙自然享受不到縣城的好風光,但他絕對不會去駐紮在瀕河的地段。很奇怪,他也沒有接受王慶雲的好意,把軍隊住進還算繁華的風陵小鎮,而是在距離渡口東北至少還有十餘里的位置單獨下了寨。這樣一來,福炘的那鎮兵馬倒是撿了一個現成的便宜,當然,渡口的防務,換句話說,就是渡口一帶的巡防重任,自然而然就落到了“飢寒交迫”的團練們身上。
對此,身爲風陵渡軍務總鎮的王慶雲一肚皮的意見,並特意還就此事去和劉嶽昭紅過臉。依王慶雲的見解,既然忠義救國軍是風陵渡防禦的主要力量,那就不應該“躲”的遠遠的,而是應該向前靠,一旦出現萬一情況,纔有可能最快地投入到反擊一線上去。現在,竟把一些戰鬥力不強的軍隊推擋在前面,等到有了什麼突發的事件,即便忠義救國軍訓練有素,恐怕到時候也只能是望洋興嘆。
王慶雲註定要忙活,因爲劉嶽昭聽了他的高談闊論之後,只是莞爾一笑,黃淳熙則更是一點面子都不留地譏笑他不懂得軍事。隨後,黃淳熙還指着地圖,給他上了一堂有關軍力在一定的縱深要梯次配備的軍事課,告訴他最優秀的軍隊總是要安放在最後。因爲軍隊不是光吃飽吃好就行的事情,還要進行近代化的西學訓練,這樣才能形成一隻鐵拳,打出去才能致命。總不能把這樣優秀的軍隊的大好光陰,都用在毫無意義的站崗放哨上去。王慶雲無奈了,什麼梯次配備?不過都是相信了戰爭不會引發的夢想而已。
於是,王慶雲把風陵渡的希望就全部寄託在了福炘的綠營兵,再三提醒福炘,務必要加強好渡口一帶的日夜巡查,決不能因爲所謂的和平談判就忘乎所以。這個時候的福炘,倒是對這位爲了大清可以說是鞠躬盡瘁的總鎮大人有了些憐憫,嘴裡開始哼哈答應,聊以安慰大人的心神。不過,等真到了行動上,卻又是另外的一回事。他也是迫不得已,肚子裡沒有大油水,心理又不平衡,瑟瑟的秋風之中,又有哪一個官兵會肯去做這種捕風捉影子的事情呢?
福炘的陽奉陰違,使得王慶雲只好退而再求其次去。雖然沒有真正的實惠能帶給練勇們,可整點兒理論啥的,也是輕而易舉,再說,他還樂意以身作則呢。
白天,要忙着周旋於黃淳熙、福炘之間,到了晚上,王慶雲還得帶着頭在十幾裡的河岸上走上兩個來回,本來就是病泱泱的身體,這下子更是吃不消了。這不,就在幾天之前,他徹底病倒了。
要是放在天朝紅軍沒有兵至潼關的時候,王慶雲如果把巡防渡口的重任交給練勇,他們不但會兢兢業業地去恪盡職守,還會對這位總鎮大人千恩萬謝。因爲那個時候渡口火啊,掌控了渡口,就跟掌控了錢莊一樣的舒坦。現在,渡口被封鎖了,起初幾個膽子大的人從對岸“偷渡”,結果過來的是大雁,離開的時候成了禿毛的雞,再後來,幾十丈的河面上,除去偶爾有幾條大魚逗悶子似的敢興風作浪之外,哪裡還有能喘氣的東西。
巡河巡河,越巡越寂寞,越巡越難過,越巡,巡河的人越少。不是還有違抗軍令要受到嚴酷的懲罰的話,你王慶雲就是哭死,很可能十幾裡的河防線上,到了半夜根本也不會有半個人影兒存在。
王慶雲有預見,可惜生不逢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