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可我們到了這裡畢竟是談判來的,”延豐望着啞口無言的載垣,趕緊停下手裡擦汗的面巾,替自己的姑爺解解圍,“既然是談判,就得有個商談的餘地。像如今這樣,總不免叫人感覺有招安之嫌。”
也許是話說得太急,延豐停下來連喘了兩口。雖然剛一見面他就對眼前這位一點兒架子沒有,及其平易近人的,在某些人眼裡也許還一直被當作是一個兇惡無比、不折不扣的“大匪首”的太平天國王爺心存好感,可爲了大清朝的利益,他也不得不說上幾句。
既然是說理,就總要有個說理的意思,至少應該先給對方一個禮貌的稱謂。“閣……王爺,”延豐一開始本來是想隨着載垣也稱呼對方“閣下”的,可一想似乎又不是很對。姑爺是王爺,彼此總算是身份相當,這麼稱呼對方還是可以的,要是自己也這麼跟着來,好像大有沒上沒下之嫌。那麼稱呼什麼呢?“主任”?不行,主任到底是個官,什麼意思,到現在他也沒鬧明白,不會是和“主人”同意吧?漢人的花樣實在太多。想來想去,還是稱呼對方王爺最合適。打天下的大英雄們,哪一個不是衝着這兩個字來的?當年的吳三桂要不是爲了這個,哼哼,一百個陳圓圓也是白搭。
“我們總歸是一個大清國,幾百年的聲威暫且不說,至少我們不是山賊草寇。想那慈禧太后垂簾之時,可謂恨你們入骨,她曾無數次咬牙發誓,寧將天下與洋夷也絕不給家奴。正是由於我們的恭親王在關鍵時刻冒死挺身而出,堅決撥亂反正,纔有了今天大家坐在一起的機會,太平天國也才被大清朝給予了承認。不瞞王爺說,那位慈禧太后曾經就向恭親王預言過,與貴朝談判絕沒有好的收場,如今想來,似乎一切都正中了她的話,不能不叫人倍感遺憾。不管怎麼說,作爲一個堂堂的大清朝,能夠放棄前嫌承認貴朝的合法性,這在歷朝歷代都不是件很容易辦到的事情。民間有句俗話,打人莫打臉,罵人休揭短,其實就是得饒人處且饒人。百姓尚且如此,難道一個王朝就沒有這點兒肚量了?總得要給我們一條路走吧?”
“大清國?幾百年聲威遠播的大清國?呵呵,延豐先生,您的話可是又說到了根子上了。”林海豐笑了,“遠的我不跟你談,時間有限,如果將來還有機會的話,咱們會有的是時間來細說。咱們今天就只說明朝的事情。”
林海豐還是客客氣氣地伸手示意延豐和載垣喝茶,然後自己拿起菸斗,“我想請問兩位先生,在所謂的大清國沒有建立之前,您們是哪國人?”
延豐沒有想到對方會這麼問,下意識地看看載垣,載垣也看了看他,四目相對,不免一片茫然。
“這……”延豐臉漲紅着,看看林海豐,突然靈機一動,來了個反客爲主,“王爺,那麼老夫也想問問您,您和您的近祖都是哪個國的人?”此話一出,不單是延豐自己,就連一直覺得擡不起頭來的載垣都是心裡一陣的舒坦。
到了是自己的老泰山啊,這姜到底還是老的辣,問得尖酸刻薄。“您和您的近祖”,哈哈,那還不都是咱大清的奴才。
望着載垣和延豐那難以掩飾的得意,林海豐停住了正要往嘴裡放煙斗的手,正襟危坐,“我和我的先祖們都是中國人,中華之國的子孫。”
“那……那老夫要說老夫是大清國人,這總不是錯。”
“好,沒錯。”林海豐又在開始笑,不過,這次他的嘴角帶着明顯的嘲諷,“我不知道此時此刻您的心境是什麼,也許同我一樣,也許根本就是天壤之別。不要以爲你們這個強盜一樣的所謂大清騎在了我們頭上幾百年,我就會承認你曾經是是我們的主人。我們在永安發出的‘奉天討胡書’相必你們不會沒有看過,上面寫的明明白白,我們太平天國軍民是在爲光復河山而戰,什麼叫光復?我們飽受了兩百多年的亡國的苦難,做了兩百多年的亡國奴,現在我們要討還我們本該屬於我們自己的一切。蒙元,以及你們的強盜行爲,將永遠被我們記在自己的恥辱柱上。”
林海豐轉臉看看身後的柳湘荷,揮了揮手,“回頭找上兩本天朝給學堂裡孩子們讀的教科書,送給載垣和延豐先生。”
說完,他又瞅着延豐,“你不會想到的,在我們給天朝後代的教科書裡,已經明明白白地把蒙元時期定性爲亡國時期,當然,也包括你們這個所謂的大清。難道承認當過亡國奴恥辱嗎?恰恰相反,敢於承認歷史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我們就是要時時刻刻地警示後人,亡國奴的日子是不好過的,也是不能再過的。”
延豐又在開始擦汗了,載垣也是又趕緊低下了頭。
“你們這個大清,遠遠比蒙元更可恨、可憎。”林海豐把還沒怎麼抽的菸斗丟在了身邊的桌子上,“你們先是搞分裂,把好好的中華國土分裂出去,繼而瘋狂掠奪曾經哺育過你們的大地,殺戮原本給你們帶去文明的兄弟,用你們的野蠻葬送了中華幾千年的發展碩果,成爲中華民族可恥的罪人。不要以爲你做你那大清國人有多自豪,我要告訴你們,當初養育過你們的國土,那是我們中華的土地,是我們必須要光復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誰想保留大清國也很簡單,只要把戰爭罪犯留下來,其他人從我們的土地上請出去,隨便你們愛去哪裡去哪裡,我們絕不干涉。”
載垣慌了,狠狠地瞪了大汗淋漓的老泰山好幾眼。真是閒的你,明明是叫你陪着來只爲做個伴的,誰叫你胡言亂語惹出這麼大的亂子來?除了在中華的土地上能把大清維持兩百多年,到哪兒還有人肯這樣養你,甚至還曾經有那麼多的文人騷客不惜用鋪天蓋地的全天下讚譽之詞來美化咱大清?老東西,若不是礙着面子,本王不狠狠踹上你兩腳纔怪。
“王爺息怒!”載垣知道,自己再這麼裝啞巴下去,那今天就白來了,以至於情急之下,居然順着延豐的稱呼來了,“今天來拜見王爺,就是爲了儘快達成和平,還請王爺看在滿漢長久以來漸漸融合的份上,多多體諒我們的難處。”
看着載垣那副可憐寒酸的樣子,林海豐輕輕嘆了口氣,“還是載垣先生說的是啊,不管怎麼樣,一切還是先都要爲了和平着想。”
“夫人,給兩位先生換點兒熱茶,茶一涼就沒什麼味道了。”
看着柳湘荷給載垣和延豐重續了熱水,林海豐語氣又變得像開始一樣的柔和,“和平是爲了給滿族人民一個生存的空間和機會,我們不是屠夫,也不願意殺戮。但我不能不提醒兩位,儘管我們爲了和談進行了很多的努力,可是和平也許很難到來。”
“王爺……”載垣一聽這話,差點兒急得從椅子上蹦起來。
林海豐招招手,示意載垣不要打斷他的話頭,“我要說的是,不管和談條款如何改變,你們都會像面對如今的西北迴亂那樣,根本控制不了任何的局勢。換句話說,雖然你們也組織了龐大的代表團坐在談判桌上,可你們卻做不了任何的主,真正做主的人卻是在背後的那些人。”
載垣先是疑惑地看看延豐,隨後又瞅着林海豐,“您是說俄國觀察團?”
“難道不是嗎?”
“這……這……”
“出於善意,我想私下提醒提醒載垣先生一些事情,”林海豐表情相當的真摯,“你們能把慈禧那個賣國賊拉下馬,對挽救滿族百姓確實立了大功。可前面我說了,慈禧的陰魂卻不會就此在你們的朝堂之上統統散去。爲什麼沙俄們要把她保護起來而不是從根子上除掉她呢?這就很說明問題。和談只是沙俄陰謀喘息備戰的一個手段,如果不是我們天朝紅軍在戰場上打疼了、打怕了沙俄鬼子,恐怕就是再有十個恭親王,也難動慈禧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