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源帶着隨從兩騎馬剛剛衝出城門,衝過吊橋的時候,城裡,擔當歷山門守備的曹州鎮總兵邱仁理一千多鎮標人馬及部分團練,已經與率先趕來的曹克忠的提標先鋒人馬交上了手。
幾十個提標兵勇,轉瞬間被參將馮子才帶領的一營人馬肢解。不過,面對接着涌來的提標主力,形勢卻突然急轉而下。
包括前面拎着血淋淋的大刀,眼珠子已經殺的血紅了的馮子才,也包括後面正忙於部署防範、反擊的邱總兵,都和他們衆多的將士們一樣,像是被使了定身法,一下變得木呆起來,上千雙茫然的目光,幾乎是同時彙集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在他們的對面,在氣勢洶洶猛撲來而的大隊提標人馬的中間,高高的馬背上,赫然挺立着一個女子。
千萬不要誤會,邱總兵、馮參將及他們的將士們之所以木然了,那絕對不是因爲戰場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美貌絕倫的女子,從而激發了他們無比的想象,從而忘記了這是生死繫於一線的戰場。只是因爲面前這個油頭粉面的女子,模樣儘管不咋地,實在是難以恭維,可她的名頭卻是大的不得了。
此女子並非尋常人,而是大清朝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當年大名鼎鼎的禁菸英雄,林公則徐之千金,又是當今兗沂曹濟道道臺沈葆楨沈大人的夫人。不僅如此,這位沈夫人還頗爲不凡。她絕對不那種只知道藏在自己家的深宅大院內,一味地孤芳自賞的人物,而是在國家面臨危難之際,就像當年她爹義無反顧走上禁菸第一線一樣,她也是甩開一雙小腳,豪氣十足、不讓鬚眉地走上了剿殺“長毛亂賊”的最前沿。當然,這一切還要從她跟隨着自己那位博學多才,卻是命運坎坷的郎君談起。
她的郎君沈葆楨,二十七即中進士,之後被選作庶吉士,再授編修,直升到監察御史。那個年代,真可謂是郎才女貌(對自己的容貌她向來很驕傲,因爲他的郎君有才啊,不僅曾寫詩讚美她的美麗,最關鍵的是,全府上下就沒有一個漂亮的,因爲沈府遴選女僕很苛刻)令人陶醉。哪知道,自從廣西出了“長毛亂賊”,他們的境遇居然變得立即磕磕絆絆起來。
國家亂了,國家遭害了,氣得咸豐皇上萬歲爺年紀輕輕的就撒手人寰,沈夫人哭的死去活來。去年,她的郎君沈葆楨得以外放,她當時興奮的不得了。監察御史雖然排位好看,可不是個實惠的位置,沒有人理睬你,也就更沒有外撈。一個大家庭,尤其是她那種官宦人家的大家庭,生活苦啊,錢總感覺不夠用。現在終於有了個大撈一把的好機會,總可以改變改變以往那種打腫臉充胖子的窘迫家境了,她怎能不高興?
說實在的,爲了叫她的郎君儘快有個高收入的位置,她可是沒少用盡了心機。陪恭親王福晉打牌(其實就是特意輸錢),教某王爺的公主琴棋書畫(爲誇誇自己的郎君方便),直到親自深入虎穴,向俄國大人們的貴婦人們學習“優雅的舞蹈”,客串客串之類,她樣樣拿得起放得下。俄國大人曾經滿意地翹着大拇指誇獎,“哈拉少,百分百的哈拉少,從夫人身上就能看到您的那位也是一個讚美俄清美好永遠同盟的能人,哈哈,去忠義救國軍吧,那裡前途大大地。”
忠義救國軍?那可不成。沈夫人腦袋晃得差點兒就能從脖子上掉下來,她雖然也眼紅救國軍發放的高額軍餉,可又深知自己那位郎君纔是挺大,當兵卻是差點兒了。她明白得很,救國軍有了李鴻章,已經不缺理論家了,缺的是上陣拼殺的將領,這個她的郎君不會,去了也不會出人頭地。還是外放好,一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哦,省心又不費力,名聲也好。她需要錢,可還知道錢要怎麼拿才“乾淨”。
有這麼個“內當家”的賢內助,沈葆幀的仕途不會不順利。他榮任黃州府知府。可惜的是,高高興興的一家子剛跑到河南境內,黃州失陷的消息就滿天飛了起來。在開封苦熬苦等了幾個月,等來的第二道聖諭,又差點兒叫他們再次昏死過去。南陽府知府?暈死,太后年紀不大啊,咋糊塗成這樣了?南陽府不是剛又被人家收走了嗎?該死的長毛啊,萬惡的赤匪喲,你們活生生地是不叫俺們一家子活了!大家閨秀出身的夫人在驛院撒潑打賴地足足哭了半個月,終於破涕爲笑了。兗沂曹濟道道臺,她的郎君因禍得福,又高升了。
在兗州的最初幾個月還蠻不錯,儘管有“赤匪”們在周圍各屬地鬧騰,城裡還是太平盛世。誰料春節一過,日子可是一天比一天不好過了。天朝紅軍橫掃魯南如卷席,兗州城內,爲了躲避戰火,百姓紛紛外逃,就是他們這個道臺府,也是逃的人丁不旺。
從來也沒見過這種陣勢的沈葆幀毛了,他也想逃,卻被夫人制止了。
“跑?”沈夫人雙手掐腰,娥眉倒豎,一指桌子上磨得鋒利的剪刀,“虧你是個男人,虧你白白吃了大清朝這麼多年的俸祿。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國家危難見忠臣。你想做那個面對外敵棄城而逃的趙明誠?告訴你,我可是不是李清照,只會用‘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一句詩詞來譏諷你。只要你敢再言逃跑,姑奶奶就一剪子捅了你!你就不能像個人似的學學我爹爹!”
面對這位巾幗英雄,沈葆幀汗顏了。
看到郎君變軟了,沈夫人臉上換了還算燦爛的笑,“夫君啊,我知道,其實你是怕我受苦,怕我受累。夫君放心,家裡的粗活兒我一樣會幹,別看我腳小,照樣能騎烈馬。現在是關鍵時刻,你作爲朝廷在這裡的最高官員,必須要首先挺直了腰桿子,別人才肯去買命。再說,我們的身後還有可靠的俄國盟友作爲後盾,你怕啥哩。”
“是,夫人言之有理。”沈葆幀還是顯得有些軟弱無力。
“嘻嘻,你呀。不是我笑話你們這些男人,真要比起來,你們一百個也未必能頂上我一個。”沈夫人大嘴一撇,得意地笑着,“你馬上下令,把各地的能戰之兵都收攏到兗州來,我準備傾掉全部家產,用來充作軍餉,並逐一發放到守城將士們的手裡。我還要組織起所有官眷,親自每天爲守城將士們送飯、送水,送……”
就是這樣,曹州及各地涌進兗州的將士們無人不知沈大夫人,無人不爲沈大夫人的赤膊上陣感到……
當代花木蘭,現世穆桂英,活着的梁紅玉,一項項桂冠落在了這位沈夫人那比常人略大點兒的腦袋上,在兗州傳頌開來。
牛皮不是吹的,火車,不能說火車,沈夫人沒見過,只能說大車不是用來推的,兗州的最後一戰,沈夫人的確是想站在城樓之上,來他個“擂鼓戰金山”的,只是機緣不巧。還沒摸到鼓槌子,兗州即被打破,這倒也應了她自己的話,如果不是她也能騎烈馬,估計連逃進濟南府的機會都沒了。
逃難到濟南的沈葆幀兩口子,並沒有被命運之神所拋棄,像其他那些躲進濟南的官員那樣,變成落水狗。他們命中主貴,關鍵時刻總有貴人照應。在這裡,他們遇到了匡源。
匡源不僅把他們接近了自己的府邸暫時棲身,還委以爲協助防禦歷山門的重任,統轄與他們一起由兗州一路逃來的兵馬。匡源這樣做的用意,絕對不是因爲他和這兩口子有什麼瓜葛,而是完全出於對那位已經隱身九泉之下的林公的敬意。
匡源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他的善良,給自己引來的卻是兩個隱藏在身邊兒的惡狗。
在濟南,沈夫人故伎重演。家資沒了,身上僅有的幾件首飾也被她拿出來當掉,再鼓搗上幾件也不知道是哪裡討還來的扇子、文房四寶、破舊官服之類的東西,在巡撫衙門前公開拍賣,聲稱這些都是她爹爹的遺物,機有收藏價值。不管怎麼樣,她還是拼湊了幾百兩的銀子。又組織起了濟南“花木蘭慰問團”,在濟南到處鑽躥。
要說曹克忠選擇一死以報大清的國恩,沒有沈夫人之流,曹克忠就是有那個心,也總要孤掌難鳴。曹克忠正是有了這兩口子的臥底幫助,才能隨時掌握住匡源的動態。
匡源唯一聰明的地方,就是在沈夫人的操勞中,他感覺到了一絲的不安。也正是因爲這樣,由於沈葆幀被排除在了最後的秘密決策之外,他和他的同謀們才倖免大難。但是,他畢竟還是沒有確保直到最後,他的行動都不被沈葆幀發覺,奸細不止一個。
曹克忠接到沈葆幀的急報,這才明白自己是上了匡源的當。他立即調集起駐防西城的兩營親軍,甚至還拖上了幾門小炮,急急地趕往歷山門。
面對刀出鞘,槍在手的邱仁理、馮子纔等人,聽着外面已經雷霆般發出的號角聲和嘶喊聲,沈夫人卻一揮手,吩咐周圍的提標將佐先不要動。她迅速翻身下馬,款款地(不能不款,腳小)來到馮子才面前。她看看已經割斷了辮子,顯得有些披頭散髮的馮子才,伸出胖胖的手指頭,一撥拉那口還在滴血的大片刀,聲音竭力做的溫柔動聽,“馮參將,作爲一個女人,我只想說,你們要還是男人,就回頭,去殺賊,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你們要是害怕,就閃到一邊去,我衝第一個。”說着話,她那胖胖的手要去接馮子才手中的刀。
馮子纔沒動,眼皮卻微微垂下。面對這個的確曾經是感動過他們熱血沸騰一時的女人,他不知道該怎那麼說或怎麼做纔好。就像他身後的那些將士們一樣,單純從戰場上講,在這位夫人的面前,他們有惶恐,惶恐的是他們這些人的身上,與這位夫人相比,都居然更少有了人的血性。他們甚至都相信,當初大家倘若在兗州死戰到底,這位夫人也必定就在其中。他們內心也許都有一些抱憾,抱憾的是他們沒給這位夫人一個真正能壓倒“梁紅玉”的機會。到底是誰錯了呢?
“你……”馮子才犯了一個戰場上的大忌,就在這一恍惚之間,他猛地感到小腹一陣冰涼,跟着是劇痛。
“你……”他粗壯的身體一晃,手裡的大刀噹啷一聲掉落地上。他的身體慢慢前彎,眼睛卻死死地盯着眼前這位夫人,那裡面全是疑惑。
(這一段沈葆幀夫婦的內容,原本偶是要刪去的,可是偏偏有人說哦不看歷史,於是咬咬牙上傳了。作爲林則徐的女兒,她是不是真有協助沈葆幀守禦廣信府的經歷?姑且不論。既然有人敢這麼說,那偶寫出來自然就符合史實了。偶總不能埋沒了這些力挽大清狂瀾於危機中的“英雄們”的“豐功偉績吧”?不過,說來說去,偶寫的是小說,不是歷史。看者哈哈一笑,開心工作,愉快生活,過年的時候多吃幾個香香的餃子,那就是偶祝願朋友們的。至於看了後吃不下飯,睡不着覺的,直生悶氣,那也不是偶的本意,偶很寬容,只能怪您自己沒那個福分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