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提出放腳,當然不是爲了要女子們去承受艱苦的勞動,我們只是要徹底解放天下的女子們。女人要想解放自己,首先就要能自由自在地走出門去,上學堂、工作、當兵、做官。和男人一樣,女人不僅需要自愛,還需要自立。剛纔在諸位的表情上,我明顯看到了女人的裹腳是我們這些男人們最大恥辱的同一個感覺。現在我就要告訴大家了,爲什麼裹腳這個陰魂會至今還一直糾纏在我們的姐妹身上不散,甚至在滿清的強壓下都沒有實現。”
林海豐說到這兒,站了起來,情緒顯然也激動了起來,“滿清禁止裹腳,本來是無心栽柳柳成行的好事情,如果我們的男人們真正是感到了某些恥辱的因素在這裡面,這種由我們漢人引發起來的陋習也就沒有了它延續的機會。而實際上呢?那就讓我們來看看,看看我們這些所謂的大男人當時都在做了些什麼?”
“滿清入侵,搶走我漢家大好的河山,男人們呢?當那些真正的民族英雄們在與滿清入侵者死戰,當無數的同胞倒在剃髮易服的滿清屠刀之下的時候。更多的男人們卻是在投降和背叛,甘心去做漢奸的比比皆是。到了最後,乾脆是即來之則安之,只要能吃上一口飯,只要有錢花,管他誰是誰,甚至是幫助滿清極力篡改我們的民族歷史,愚弄自己的民族。好個寬廣博大的胸懷啊,難道我們崇尚的龍的博大精神就是這個?”
“尤其最可恥的,是某些‘義士們’竟然還把保留裹腳的這個最骯髒的陋習,加工成了是一件反清的偉大壯舉,拼命地再加以維護。裹腳就是反清,可恥啊,你想反清,你一雙大腳,強壯無比又非常喜歡咬面子的男子漢們,爲什麼不拿起武器去和滿清鬥?堂堂中華有多少男兒?不要說是拿起刀槍去打,面對那屈指可數的滿清蠻夷,只要大家能夠團結起來,就是一人一口吐沫,也能叫蠻夷滅族!”
“這些所謂的抗清義士們,居然玩弄出了這種本來連說都不該不出口的卑劣伎倆。裹腳就是反清?王八蛋!”林海豐拿起面前桌子上的菸斗,又重重地摔下,“我想問問他們,難道你是讓自己家中的女人們就依靠裹腳,好用那些又臭又長的裹腳布,去把豺狼一樣兇惡的滿清侵略者一起臭走、臭死?或者是乾脆開上遍地的妓院,就能把滿清那幫子雜種們都直接累死了事?你想這樣啊,人家可是不想的,滿漢不能通婚,人家早知道這點危害了。堂堂一個擁有數千年文明的民族,天天號稱自己是中華上國的君子們,聲稱自己是最要臉面的爺們們,就是這麼的恬不知恥,簡直是無恥到了極點!有這些個所謂的爺們在,要是中華不亡,天理都難容!”
林海豐最後是使盡了全身的氣力,大吼着,他的的聲音震得諾大個勤政殿嗡嗡響。
他的眼睛溼潤了。
他摸起了菸斗來,手明顯在抖動,想點,可幾次都沒點燃。
“殿下……”蘇三娘站了起來,走上前拿過他手裡的火柴,她的鼻子酸酸的,想說什麼安慰安慰,可又說不出來。她緊繃着嘴脣,嚓地把火柴棍划向磷皮。
藉着蘇三娘劃燃的火柴,林海豐使勁兒吸了口菸斗。他擡起頭來,沒有看蘇三娘,拿着菸斗的手用力一揮,“這個問題,我看是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了,要像禁止鴉片那樣,必須徹底加以根除。裹腳之骯髒習俗不除,我們這些所謂的男子漢就都是烏龜王八蛋,我們還有什麼臉面來面對整個的世界!”
他說完最後一句話,忽地坐了下來,不再說話,菸斗捏在手裡,也忘了抽。他的臉此時已經變得凝固了,直直的目光裡放射出來的都是烈火,像尊坐着的雕像。
會場上又陷入了一時的寂靜。
“砰!”這是楊秀清兇狠地拍了下面前的桌子,“兵馬未動,宣傳先行。天朝政府、共盟會要上下一起動員起來,要利用各種方法和手段,要宣傳到家喻戶曉,告訴大家,告訴所有的每一個人,裹腳是件多麼令人噁心和齷齪的事情,那是公開招搖的妓女行爲。天朝政府和紅軍總部要下嚴令,凡是天朝政府的工作人員、各個工廠、農場的工人及全體武裝力量成員,要在這次的運動中起表率作用,任何人不得和沒有放腳、不支持放腳的女子通婚,絕不允許!”
說着,他蹭的站了起來,臉色鐵青,“還有各地方的婚姻登記機關,通令他們,發放結婚證之前,必須要嚴格審查把關,凡是不放腳的,一律不予以登記。不是要美嘛,那你就自己悶在家裡美吧,自己欣賞吧,天朝不需要你們,一個都不需要!”
“與留不留辮子還不一樣,這次沒有自然和不自願的事情。要設立一個限期,在限期之外,哪家還有女子膽敢不放腳,我們可以不去強迫你放,但我們要叫當地的地方政府予以張榜公告,他們是想開妓院了。他媽的,既然是這樣,那老子就對不起了,違反了天朝政府嚴禁開設妓院娼樓的法令,命令地方政府去給他們家門口掛上個黃色的招牌以示警告。他們家裡的男人們也別下地或是去工廠什麼的上工了,好好看住自己的家門,免得出事。”
石達開看看楊秀清,輕輕咳了一聲,“我看可以這樣,一面進行大張旗鼓的宣傳,同時馬上組織起專門的力量,先進行一下必要的培訓,要首先做到自己明白,然後組成一個個的小工作隊,分散到各地區去,一個角落都不能漏掉。這畢竟是涉及婦女的事情,我看還是抽調各地的女官,加上女軍中的骨幹來做比較合適。可以叫她們與各地的內衛部隊配合,像禁菸一樣,以一年爲限,來個徹底的根除。”
“好啊,”楊秀清點點頭,坐了下來,然後側臉兒看着蘇三娘,“我看這件事情就叫你蘇三娘掛帥,要下軍令狀。”
“是!”蘇三娘用力一點頭。聽到安王殿下的那一番細緻剖析,她真正認識到了這個放腳運動的重大性。殿下他們以後要面對衆多的洋人,如果不迅速解決好這個問題,殿下他們怎麼在那些外人面前擡得起頭啊!一年?一個月解決了纔好。
石達開看看林海豐,“海豐老弟,你看呢?”
“就這樣。”林海豐點點頭,他看着面前的官員們,“這個問題能不能得到根本、徹底的解決,需要輿論和各方面人士的共識,而且它的關鍵還是在我們這些男人的身上。常言說得好啊,解鈴還要繫鈴人。不要學那些假男人,不要一觸及了靈魂就只想跳腳着起來罵,或是還想給自己們找藉口。還是我喜歡說的那句話,如果我們總是不知道羞恥,那麼這個天朝就永遠也不會強大起來。”
他吸了口已經熄滅了的菸斗,身子略微前傾,“大家一定要明白,一個國家的強大與否,不僅僅是一個富裕或者不富裕的簡單問題。是需要一個民族強大起來,再說細點兒,是要我們每一個人真正的站起來做人,直起腰桿子來做人。這裡面不僅是包含着我們這些大男人,還有女人們。我們必須要敢於正視自己本民族的錯誤,要有危機感,要學紅軍精神。少點兒考慮自己,多想想別人、多想想整個的民族。大家可以仔細想想,即便是把再多的錢才交給一個窩囊廢,他仍然也還是個窩囊廢,絕對不會因爲富有了就能改變成一個強悍的人。哪個人會相信,一個披上黃金鎧甲,滿嘴換上狼牙的羊就能去咬人?不能啊,還得老老實實地去吃它的草,離開草它活不了,它天生就沒有吃肉的那個胃口。相反,即使是沒有了幾顆牙的狼,它照樣還是狼的本性,就是一顆牙都沒了,它照樣要吃人、吃肉。”
“殿下,您放心,只要我們宣傳到了家,只要我們把您說的這些羞辱告訴給每一個姐妹,這件事情解決起來不應該很難了,哪個姐妹會真正知道這麼多呢。”蘇三娘對幾個王爺的稱呼叫習慣了,一直也不改口。說到這兒,她不禁捂着嘴兒笑了,“其實啊,我們當時放腳可沒有想那麼多,不過就是爲了將來的走路、殺人報仇方便,可誰知道這裡面竟然還會有這許多的故事。”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洪仁玕,這個時候看了看會場上的官員們,沉重地說到,“我想告訴大家一個事實,這是當年我在香港聽他們英國人自己炫耀的。咱們的女子小鞋,就被擺在英國的博物館裡,作爲稀罕物在向他們本國的國民展覽。據說,當年在廣州,他們甚至還把女人們的小腳斬下來,做成標本拿回國內去,辮子、小腳就是他們國人眼中的中國人。大家千萬不要把這個放腳的問題簡單地認爲是女子的問題,它是我們全民族的大問題。”
此時,勤政殿上的官員們各個毛孔已是噴張。幹,不剷除這些懸在頭上的恥辱,誓不爲人!賴文光站起來了,黃文金站起來了,還有李秀成、李福猷……
誰說中國沒有真正的男人。
聽着一個個官員堅定的表態,看着他們那極度憤慨的激情,林海豐心裡滿意地笑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這個時候,曾國藩看看林海豐,然後,又掃視着殿內的衆官員,像是頗爲無奈地搖了搖頭,“所謂‘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它本來是勸說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動作不能太過親密,以免那些總喜歡有非分之想的男女隨意苟合,或者是避免一個女子與非自己丈夫之外的其他男子發生什麼感情糾葛,這其實是很正常的教導。可是自宋代尤其是南宋以後,由於程朱理學的盛行,恣意曲解聖人的言論,種種男女之防才被人爲地加以森嚴起來,也把我們那些姐妹的思想帶進了很大的誤區。”
他搬出了經典,開始論證,“孔夫子刪定詩、書、禮、樂、春秋,孟夫子提出‘男女授受不親’的口號,而《論語》中卻記載了孔夫子拜會當時衛國國君衛靈公夫人,即把持着當時衛國的政治,又外面流傳其有不正當的行爲,名聲很不好的南子,而且還不止一次,南子爲此還邀請孔夫子乘車招搖,引以爲自豪。漢朝自叔孫通裁定禮儀規犯之後,可謂是已經百禮俱備了吧,而漢景帝時,有一次景帝遊幸上林苑,那個時候的苑內放養禽獸,事專門供皇帝射獵之用的,這次遊幸,隨侍的人不多,只有幾個大臣跟在皇帝身後。其中有一個叫郅都的,是西漢河東大陽,景帝時,他任濟南太守,曾誅殺當地豪強惡霸,以功遷升中尉,執法嚴峻,被當時的貴戚、列侯視爲‘蒼鷹’。正在遊玩之間,景帝卻突然會命令郅都去代他宣召他的寵妃賈姬。大家也許絕對想象不到,賈姬當時正在廁所裡如廁。咱們不敢郅都怎麼想,或者是去沒去,景帝能有此舉,就已經說明了問題。”
說到這裡,曾國藩嘴角兒隱約有種笑意,他又接着往下說,“可見,西漢時男女之防不大。那麼,東漢呢?‘強項令’董宣,大家有的從戲文裡一定聽說過的,董宣曾任洛陽令,光武帝之姊湖陽公主的家奴故意殺人,別的官吏一聽說是公主府的人乾的,都退避三舍,但董宣卻趁公主駕車出外之機,誅殺了惡奴。對與不對咱們也不看,只看後面的發展。光武帝劉秀想當和事佬,就命董宣與公主見面,想讓董給公主賠個不是,叩個頭就算了而已。誰知董宣就是不幹,硬是把湖陽公主涼在了那裡。湖陽公主不會是把自己蒙的嚴嚴實實的纔出現在當時的董宣面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