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楊秀清個人來講,他從來沒有,也不需要接受來自侯謙芳的任何私利。侯謙芳幾度在天朝面臨危難時的堅定表現,加上他能說會道、見風使舵的處人天賦,使得楊秀清對他是寵信異常。
天朝的法度極其嚴格,執行起來更是一絲不苟。除去首義諸王之外,從永安建立國號至今,數不清的大小官員因爲違反天條而丟失官位或者喪失生命。文員瀆職貪財、武將失城喪地,那都是天條中的必斬之罪。
不過,時代畢竟還是要在他們的身上打上應有的烙印。天朝的天條,往往在涉及到他們自己的時候,就會出現軟弱之處。首義諸王自己置身天條之外,而其中的洪秀全和楊秀清,不僅自身不受天條的任何約束,他們的親屬,乃至他們的寵臣,自然也都會享受着那特有的優惠。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個口號被不少的王朝喊了不少的年頭,真正能做到嗎?答案誰都清楚。在他們把王子和庶民單獨排列起來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他們喊出來的無非都是一種美麗的高調子而已。
在潘小紅的指證,及來歷不明的錢財面前,侯謙芳認了罪。按照天朝的法度,他只有一死。可楊秀清能救他。這裡有對侯謙芳的愛惜和寬容,同時還有要和洪秀全較量一下的憤恨。
在一開始,爲了挽救侯謙芳,楊秀清沒有象以前那樣採用慣常的做法,直接明目張膽地把侯謙芳要出來。他先是派人去了內務部,試圖通知侯謙芳咬緊牙關,抵死不承認。儘管內務部看守嚴密,去的人根本沒有與侯謙芳交談的機會,可是,東王府的人此時出現在這裡,聰明的侯謙芳不會不明白其中的含義。
楊秀清鬧不明白爲什麼侯謙芳怎麼這次竟然會如此的愚頓。即便如此,侯謙芳的招供也絲毫影響不了他的行動,這次他親自出馬,從律政部要來了潘小紅。經過一番秘密審訊,潘小紅果然對自己受蒙得恩派遣、監視侯謙芳一舉一動的行爲完全承認,這就已經夠了。
現在,楊秀清就是再傻,他也明白洪秀全的目的到底是爲了什麼。更何況他還根本不傻,反爾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他清楚,洪秀全想和他做交換,他還更深層次地知道,洪秀全是要想再次驗證一下發自天王府的詔書的威力。
楊秀清的態度頓時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他不再去考慮挽救侯謙芳的問題了,而且還明令給律政部的黃玉昆,按照天條,侯謙芳之流必須要依律嚴懲,任何人的說情寬容都不允許。
楊秀清不是神仙,是個人,是人就免不了有個人的好惡。他心疼侯謙芳,可是更難忍受的是洪秀全的出爾反爾。在打壓洪秀全和寬容侯謙芳兩者之間,他選擇的還是前者。
人有些時候就是這樣,總會做出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的行爲來。黃玉昆對起初東王干涉侯謙芳一案心裡極爲不滿,他千方百計而又神速地拿到了侯謙芳的供述。現在,輪到他可以繼續履行他的職責的時候,面對天王的赦免詔書,他又猶豫了。儘管隨後而來的還有東王的明令,他還是感覺爲難。
黃玉昆又去找了翼王石達開。天王的詔書既然已經發到了律政部,那就是金口玉言啊,執行不好,不執行還是不好,他怕這樣下去很可能會導致天王與東王間的不睦。
石達開聽了岳丈大人的擔憂,無奈地笑了。不過,這次他給他岳丈的答覆相當痛快,他告訴岳丈大人,不要想的那麼麻煩,誰對聽誰的。再說,依照規矩,還是東王的旨意更重要。
也許是黃玉昆聽出了姑爺話裡的那種無奈,也許是想把事情做的更兩全其美,黃玉昆居然誰的話都沒聽。侯謙芳一案還需要其他旁證來加以推敲,暫時不能定案。他運用的這個策略,恰恰就是東王說過的話。
洪秀全生氣了,楊秀清也生氣了。接下來生氣的事情還有,甚至可以那已經不僅僅是生氣的問題了。
洪秀全三番五次頒發詔書,他自己都知道未必能夠管用,可他還是在發。他不爲別的,首先要叫大家知道,他這個天王還活着,其次是要挑逗楊秀清,逼楊秀清上火,逼楊秀清衝動之下做出些不理智的行動。他佈置蒙得恩等人向外散佈楊秀清有逼封“萬歲”的想法,在那些對現有新政策心懷不滿的人私下抱怨安王有朝一日會廢棄一切王位。
當然,他現在還有他聰明的一面。他喜歡和法蘭西駐天朝公使布爾布隆接觸,時常要請布爾布隆來金龍城坐坐,聽布爾布隆講述法蘭西皇帝的權威。聽過以後,他還會不時地向周圍的轉述,言談中顯示出極大的羨慕。他自然不會對別人光講皇帝的風度,他還要講人家的貴族。法蘭西有皇帝、有貴族,可是人家同樣的強大無比,並非安王等人所說的那樣,什麼只有大家都平等化,國家纔有出路。大家拼死拼活的打打殺殺,總還是該有些回報的,在這個時候,他似乎忘記了“天下大同”那是他自己首先說過的話。搞政治的人好象總是這樣,有時候他們很健忘。
不能不說,洪秀全的這一套還是有些市場的。天京有已經被廢了的侯爵,還有數不清是多少的官員,按照法蘭西的方式,他們本來已經或者是慢慢也會擠身於“貴族”行列裡的人,可現在,他們這些指望沒有了。
洪秀全成心想攪亂朝野,大亂才能達到大治,他相信這話。
於是,他採取了一個叫楊秀清絕對會暴跳起來的策略,那就是叫自己的二哥洪仁達帶着自己的親筆委任詔書,沒有和任何部門打招呼,就趕去了上海。與此同時,他千叮嚀萬囑咐,要蒙得恩加緊做駐守太陽城、金龍城的近衛旅的工作,他要掌握住這隻部隊,以防萬一。
洪秀全怕楊秀清嗎?如果說他以前的確是怕的話,現在他感覺好多了。楊秀清離開了天父附體的招數,其實很難再壓制住他。他甚至幻想過,某一天干脆就直接坐在金龍殿內,召集羣臣,收回一切權力。冷靜之後再仔細想想,他又覺得有些倉促。還是慢慢找個更好的藉口纔是上佳之策。這個上佳之策就是要先把楊秀清變成萬人恨。
洪仁達一行乘火車一到上海,立即召集上海全體首腦機構的官員開會。當着衆官員,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掏出天王的詔書,請劉麗川、蘇三娘來辨認真僞。
看到劉麗川和蘇三娘默然的神色,洪仁達得意地笑了。
“我這就算正式上任了,由於上海地處要害,又是天朝重點發展的區域,爲了確保上海的安定,現在,我來宣佈天王另外的詔書。”洪仁達由隨從手裡又接過一份天王的旨意,隨後,笑嘻嘻地看看劉麗川,“我天王兄弟了,劉麗川是個幹才,朕十分欣賞,故繼續委任劉麗川爲上海特別市副市長。委任李咸池爲上海特別市副市長,接替蘇三孃的職位,並同時兼任上海警備司令官。蘇三娘暫時留居上海,另有任用……”
蘇三娘聽着洪仁達念着一個個被解職的官員名字,想不明白天京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眼下江北戰事緊張,作爲穩固的後方供應基地的上海,是根本不能有任何差錯的,更亂不起。
“等等!”蘇三娘慢慢站了起來,打斷了洪仁達的長篇宣讀,“洪大哥,按照規矩,沒有總理大臣府和最高軍事統帥部的命令,任何人無權隨意改動撤換官員。”
“我這是天王旨意!”洪仁達一揚手上的詔書,“天王是一國之主,天王的詔書難道還要通過別人的認可嗎?”
“你不要和我大喊大叫。”蘇三娘平靜地說到,“我知道你那是天王的旨意,但是,你沒有權力在這裡宣讀。我再重複一遍,天王的詔書可以發給總理大臣府和最高軍事統帥部,具體的任免事項由他們另行下達命令,這是天朝的制度。”
“那是你們的制度!”洪仁達砰地一擂桌子,“你們一向藐視天王,視天王爲兒戲。天王還有口諭,凡是膽敢抗旨者,均以背叛天朝論處。”
說到這裡,他惱羞成怒地衝着身後的隨從一揮手,“來人,馬上把這個叛逆蘇三娘給我拉出去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