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負責籌備蘇皖鄂幾十萬大軍糧餉的山東巡撫張亮基來的,就在幾天前,黃河突然決口於河南蘭陽銅瓦廂,洶涌的黃河水瞬時分爲三股,“一股由趙王河走山東曹州府以南下注,兩股由直隸東明縣南北二門分注,經山東濮州、範縣,至張秋鎮,匯流穿運(運河),總歸大清河入海。”濮範以下,壽張以上盡遭淹沒,其他如東平、汶上、平陰等州縣,凡系運河及大清河所經之地均被波及,山東全省初步估計至少有五府二十餘州縣受災,魯西南、西北廣大的地區到處都是黃水橫流。
黃河以“善淤、善決、善徙”而著稱,向來就有“三年兩決口,百年一改道”的說法。無論是決口,還是改道,它所造成的災難都不可言狀的。在一八五五年的黃河改道之前,黃河連續發生了幾次大的潰決,而且潰決後“久不合龍”,到一八五三年以來,蘇北、魯南各地的情形已經是“餓殍載道”、“屍骸遍野”,甚至出現了“倒斃之屍,半被饑民割肉而食”的慘狀。由於黃河的屢次潰決和清政府的治理不力,當時的豫東、皖北、蘇北、魯南已經成了慘絕人寰的人間地獄。因而,在此次黃河改道之後,飽受黃水之害的蘇、皖民衆自然是如慶再生,而山東,百姓們卻幾乎要承擔此後全部的黃河災難。
這次黃河的大改道,對勝保來說卻無疑是晴天的霹靂。四十餘萬大軍雲集蘇北、皖北、鄂北,以往朝廷賴以生存的魚米之鄉江浙早都沒了,窮困的蘇皖當地自己尚且養活不了自己,就根本沒有供養這隻大軍的能力了。眼下,前線所有的糧餉都是主要來自於豫魯及直隸,本來就磕磕絆絆四處叫苦,偏偏老天爺又是哪壺不開非提哪壺,這麼一來,不僅一直依賴的山東糧餉成了問題,就是直隸解送軍前的糧餉也平白無故地要增添許多的周折。戰場上一是要靠軍事實力,二打的就是糧餉,糧餉跟不上,這仗還怎麼打?
看着剛剛還喜笑顏開,現在卻如同吃了苦瓜,愁眉不展又抓耳撓腮的副總統閣下,米流欣有些奇怪,“閣下,莫非您的那個奸細又出了問題?”
勝保咧了咧嘴,望着面前的米流欣,又有些萬幸之感。萬幸的是淮北猖狂一時的捻子被及時撲滅了,倘若不是如此,沒有了天然屏障的黃河做阻礙,捻子們的勢力勢必會長驅進入山東,那可真是越一發不可收拾了。
由於張樂行的妥協,韋昌輝總算給自衛軍臨時補充了一部分的兵馬,不過,他還沒有來得及對張樂行的自衛軍進行大手術,激烈的戰事就已經開始了。
窮兇極惡的清軍在以兩路兵力牽制住六安、滁州方向的天軍之後,一改平素少有的習慣,藉着夜幕的掩護,開始動用了它的忠義救國軍,對廬州正面的天軍前哨營壘發動了猛攻。駐守雙墩集、八斗嶺的自衛軍首當其衝。
雙墩集自衛軍的陣地被炸得木石亂飛,淹沒在上百門大炮掀起得硝煙中。面對槍炮佔據着絕對優勢的強敵,張樂行一下就陷入了被動之中,第一壘很快失守。看着少數退下來的第一壘將士,張樂行是欲哭無淚。在他的腳下,還有三個營壘,還有不足五千將士,這三個營壘也許就是他們的墳墓。
在八斗嶺,龔德樹的情況更爲危險。作爲八斗嶺防禦總指揮的龔德樹,在自己得力人馬駐守的第一壘險象環出的情形下,幾次抽調後面劉永敬的藍旗人馬支援,劉永敬都巧言搪塞,置之不理,而希望中的滁州人馬支援更是杳無音信。龔德樹明白,只要第一壘丟了,那麼整個的八斗嶺防線就如同虛設,看來這個劉永敬爲了一己之私是真要在關鍵的時刻釜底抽薪了。
“副帥,再沒有援軍恐怕前面支撐不了多久了。”龔寶看看前面火光沖天的堡壘,又瞅瞅後面大旗獵獵卻毫無聲息的各壘,焦急地跺了跺腳。
龔德樹看看自己的這個侄子,忽然微微地笑了笑。他環顧一下身邊兒的幾十個精悍侍衛,隨後拍了拍侄子的肩膀,“怎麼沒有援兵,你們就是。去吧,和弟兄們一起把第一壘給我守住,給我留點兒時間。”
“副帥,你……”龔寶茫然地看着叔叔。
“我親自去找劉永敬。”龔德樹說着,轉過身去。
“副帥,你不能自己去。”龔寶緊追了兩步。
“哪有那麼嚴重?”龔德樹橫了龔寶一眼,“去,趕緊做你該做的去。”
劉永敬在第三壘正召集手下的將領開着會,圍坐在他周圍的將領們面色有的凝重,有的喜悅。對於剛纔總首領提出的要撤去滁州的想法,每個人的心情都不一樣。在這隻隊伍裡,大部分的人都希望能夠儘早返回家鄉去。但是,眼下前面白旗的弟兄們在浴血奮戰,正熱切盼望着他們的援助,無論如何他們也曾和自己並肩戰鬥了一年多,就這麼拋棄他們,對這些號稱是靠仗義聚集在一起的人來說,也難免會有些心中愧疚。另外,撤到滁州以後又怎麼樣?就真的能回家?沒有幾個人心裡有底兒。所以,在劉永敬把想法全盤托出之後,除了少數幾個表示贊同之外,更多的是沉默。
劉永敬當然也沒有把話完全說明白,至少現在還不能說。他的兒子和任化邦、牛宏升這兩個干將都從上海跑回來了,他再沒有了後顧之憂。現在,他不是什麼要拉起隊伍回淮北的事了,而是要接受滁州李昭壽的建議,一起投向滿清的懷抱。以後還能不能再當上自己期盼中的“土皇帝”是一回事,至少不會坐在這裡等着不是被朝廷消滅,也要被別人吞掉。
“什麼人?”警戒的侍衛一聲大喊,打破了一時的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吶喊的方向。
“怎麼,連我都不認識了?”
“喲,是龔副帥啊,我們首領正在召集準備支援前面的會議,您看看是不是……”侍衛顯然是在企圖阻攔龔德樹。
“首領,還是我去看看吧?”任化邦瞅瞅緊皺眉頭的劉永敬,笑着從一塊兒大石頭上站了起來。
“這個傢伙,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搗亂。”劉永敬哼了一聲,看了眼兒子劉全勝。
劉全勝會意地點了點頭,隨手摸了摸腰間的短槍。
“呵呵,你們這裡的戒備夠森嚴啊,這麼緊張做什麼,清妖還都被阻擋在第一壘的外面呢。”龔德樹看着快步趕來的任化邦,笑了笑。
“混蛋,副帥來了還敢推三阻四,我看你是活膩歪了!”任化邦豎起眉毛衝着那幾個侍衛訓斥着,隨後又攬起龔德樹的胳膊,嘿嘿笑到,“我們首領向來小心,在議論軍事大計的時候總是這樣,副帥不必多想。”
“是啊,仔細點兒好,還是仔細點兒好啊。”龔德樹大聲笑着。
“還是副帥胸腹寬廣。”任化邦大聲隨和着,緊接着又小聲的嘀咕了幾句話。
“哎呀,你看看,還要副帥你親自前來,呵呵,兄弟正在部署人馬支援前面的作戰呢。”劉永敬依舊大咧咧地坐着沒動,手拱了一拱。
“唉,這仗是沒法打了。”龔德樹找了塊兒石頭坐下來,搖了搖頭,“清妖的火力兇猛,我的手下已經死傷大半,再打下去,我這馬上就要成個光桿首領了。”
“哦,難道副帥還有什麼別的想法?”劉永敬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問到。
“我還能有什麼想法?”龔德樹嘆息了一聲,看看周圍的藍旗將領們,又笑了笑,“我也想回家啊,可惜清妖封死了我們回家的路,滁州該來的援兵又不到,現在除了坐以待斃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了。”
“副帥,那就和我們一起撤到滁州去吧。”劉全勝嘿嘿地笑到,“安王殿下一再教導我們,生打硬拼那是傻瓜戰術,戰爭的關鍵是要保存自己而消滅敵人。”
“是嗎?那麼安王殿下就沒教育你們人活着要有骨氣,寧死不做滿清的狗奴才?”龔德樹歪頭看着劉全勝,白天總要眯起來的一雙眼睛瞪的老大。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劉全勝呼地跳了起來。
“什麼意思?”龔德樹不慌不忙地笑了笑,“我是說你還沒有完全學好呢,不該這麼早從紅軍大學逃回來。”
“龔瞎子,你這話說的可是不對頭啊,俺兒是請了假的,不信你可以問問他們兩個。”劉永敬一指身邊兒的任化邦和牛宏升,“我們叫你一起去滁州是爲了替家鄉父老保留一些他們的血脈,你不能不識好歹。”
“真是爲了給家鄉父老保留血脈?”龔德樹哈哈大笑起來,手指點着劉永敬說到,“我說老劉啊,你可是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啊。丟下營壘逃進滁州,對天朝那就是背叛,對一個優秀的男兒那就是喪失了骨氣。去滁州能幹什麼?能回家鄉?我看,不情願甘當清妖的奴才,怕是現在還過不了淮河吧?”
一句話,把在場的所有人都說愣了。
劉永敬惱羞成怒,使勁兒一拍大腿,破着嗓子叫到,“龔瞎子,你胡說八道、攪亂軍心,你纔是另有企圖,爲了天朝,也爲了我們幾千的捻子,我要除掉你這個敗類!”
隨着劉永敬的怪叫,劉全勝嗖地抽出了短槍,指向龔德樹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