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豐躺在牀上,似乎睡着的樣子。其實他並沒睡,當他把地圖看熟了之後,就喜歡安穩地躺下,閉目思考。這還是他上學時養成的習慣,那個時候,只要有了難解的題目,他就必須安靜地躺着,大腦卻在飛轉,推演着一種種的可能和假設。很奇怪,往往這個樣子,他的思路似乎要比硬坐在書桌前要來的更清晰。
村子外面的戰鬥,對他來說,根本不值得一想。如果不是爲了下一步奪取常熟的計劃,蔡映鬥這三千人馬,怕是想逃掉一個都難。
他還記得歷史上的一八九四年,入侵羅得西亞的五十名英國殖民地警察僅憑藉四挺馬克沁重機槍,就打死了三千多名當地的祖魯武士。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協約國軍隊爲了報凡爾登戰役的一箭之仇,在一九一六年的七月一日,發動了索姆河戰役。戰役的第一天,英法的軍隊潮水一樣躍出戰壕衝向德軍的陣地,卻得到德軍數百挺馬克沁機槍的強烈迴應,英國軍隊一片片地倒了下去,一天內竟死了整整的六萬人。
他的部隊還沒有重機槍,當然,不久的將來他就會有的。但是,特務連現在擁有二十支犀利的衝鋒槍,還有一百多條馬步槍,構築起來的火力網,同樣不會遜色多少。
他現在需要考慮的是蘇州,還有上海。
蘇州清軍出動的救援人馬已經煙消雲散了,兩萬多清軍,除去只有小部分漏網之外,主力全部被殲滅。無錫在天軍強大的壓力面前,由於有部分守城清軍獻了城門,也順勢拿下了。由於連日來各部都是連續奮戰,現在紅一軍和秦日綱部需要進行短暫的休整。
不過,楓橋那個地方很有可能又會成爲兩軍交戰的導火索。楓橋距離蘇州城僅有四里多的路程,如果發現紅一軍的部隊只有爲數不多的人馬搶先到了那裡,估計怡良不會坐視不管。呵呵,蘇州諾大一個城市,僅靠萬餘人馬來保衛,怕是會捉襟見肘了。如果在楓橋再搞掉他一些人馬,蘇州會不會象無錫一樣,不戰而下呢?
當年李秀成東征的時候,蘇州可就是由於有了內應而唾手即得的。看來,爲了促使那個江蘇布政使郝立宿能迷途知返,不但要按晚上發給林鳳祥的命令那樣,紅一軍警衛旅全部派往楓橋,還要把陳玉成的教導旅也拉上去。
再有,楓橋要守好,那裡不僅有民族的文化積聚,還有財富。但是不能一點兒火都不起來,否則,就是楓橋本身的百姓也還對滿清抱有幻想。要給清軍一點兒放火的機會,可是不能太大,就是要叫世人都看看,歇斯底里的滿清官員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再看看神聖的天軍是個什麼樣。
還有就是該不該象顧同臨老先生自己請求的那樣,由他親自去蘇州做郝立宿的工作?這件事情不能太大意,顧老先生是個難得的人物,如果有個什麼閃失,那是得不償失的。還是由他另外派個人更好。
至於上海……
蔡映鬥打了將近一個時辰,終於也想明白了。對面壕溝前的這塊兒開闊地,不是什麼一步就可以跨越的坦途,而是一個由槍彈構成的人間的活地獄,更象是個屠宰場。常熟團練被打殘了,完全喪失了戰鬥力,自己支援上去的人馬也成了半殘。天就要亮了,再打下去怕是沒有什麼好結果。
北面的人馬爲了減輕正面的壓力,在他的授意下也試探性地向太平軍的營壘衝擊了幾次,幾乎和正面出現的情況類似,儘管有傷亡,營壘拿的還是很順利。可接下來就不行了,太平軍又是退縮到事先就已經挖好的壕溝裡,在給予北面他的兵馬以重大殺傷後,死死地擋在了那裡。
陷阱!蔡映鬥猛然清醒了。難怪長毛們不突圍,原來事先就有了這種預備,就是要消耗自己的力量。萬幸的是沒有再從別的方向打起來,否則損耗更大。是停下來構築營壘,繼續威脅長毛的首腦,還是先來個三十六計,走爲上呢?他有些猶豫了。
就在蔡映鬥進退維谷的時候,陳桂堂的兩千多人馬,和駐守在村西營壘裡韓慕嶽指揮的安王府衛隊,夾擊了預先部署在這裡的清軍一部。清軍即刻潰散,狼狽之下,很塊又動搖了蔡映斗的左翼人馬。
曾錦發不失時機地又把通信營的人馬撒了出去,村南的清軍左翼也成了潰兵,一窩蜂地朝中路靠攏。
一切都被打亂了。蔡映鬥一面組織力量穩定左翼戰線,一面打算下令右翼的人馬立即向自己靠攏,再不撤就全完了。恰恰就在這個時候,挾着嗚嗚的幾聲怪叫,一排飛彈掠過他的頭頂,在身後炸響。原本集結完畢,試圖再做一次衝鋒以掩護他退卻目的的密集兵勇,頃刻間死傷一片。
“撤!”蔡映鬥再顧不上什麼右翼不右翼的了,撒腿就朝來路跑。殘餘的清軍立即放了羊似的,丟棄一切能夠阻礙奔逃的雜物,朝着一個目標,常熟,開始沒命地跑。
村北的數百清軍,還不知道中路的大隊人馬開始了潰退,等到明白了,就已經晚了。就是這不長時間的耽擱,他們被蜂擁而至的陳桂堂部和特務連團團包圍,被迫放下了武器。
奔逃中的蔡映鬥很是奇怪,來的一路上左探右探,都沒發現有大隊的太平軍存在。現在可倒好,似乎隨處都能聽到隆隆的戰鼓,還有不知從兒哪冒出來的大片太平軍。
他的坐騎被打倒了,只好混入敗兵中用兩條退量。天啊,常熟好象不該有這麼遠啊?望着隱約可見的常熟城頭,他似乎有種望山跑死馬的感覺。
漸漸,後面太平軍的喊殺聲好象弱了下去,常熟的西門也出現在了蔡映斗的眼前。前面的潰兵在上氣不接下氣、氣急敗壞地叫着城,他也抽空回了下頭。旗幡招展的太平軍,已經在遠處停止了追擊的腳步。他鬆了口氣。
現在,他感到嗓子眼兒發鹹,兩腿不停地顫抖,天空中儘管還在飄着紛紛揚揚的雪花,可他卻感覺自己身上的汗把內外所有的衣服都溼透了。他大張了幾下嘴,“譁“地一聲,一口血噴了出來。
“大人,勝敗乃兵家常事,莫要着急上火。”兩個由太倉跟隨來的貼心州兵連忙架起戰立不穩的知州大人,勸慰着。
“唉!”蔡映鬥無力地看看四下,順眼角兒流出了幾滴無奈的淚水。亂成一團的敗殘兵馬,再沒有了出征前的威武和雄壯,還有那麼的浩浩蕩蕩,十成中已經剩不下了三成。
城門打開了,蔡映鬥被州兵攙扶着走向城門,“傳…傳令下去,進城後略加歇息,趕緊佔據虞山,那裡……那裡可以俯視整個城西,便於西門的防禦……”他幾乎是被拖着進了的城門洞,嘴裡卻依然斷斷續續地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