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混戰

一連幾日大雪令遠道而來的屠龍聯軍措手不及,全未準備禦寒之物的士兵們在營地生火取暖,戰馬呼出團團白霧,馬廄中霧氣繚繞宛若仙境。軍中傳出流言,這場大雪乃雪鐵龍施妖術所降,他在雪中可以幻化成一條鋼筋鐵骨的巨龍無人能敵。將士們祈盼晴日,這樣耗下去聯軍很快便會彈盡糧絕,只怕還未開戰已被凍死或者餓死。

也不知是衆人的祈禱感動了上天,還是雪鐵龍的“妖術”散盡,七日後天終於放晴了。湛藍的天空沒有一點雲彩,陽光刺眼可照在身上卻是暖暖的。地上的積雪漸漸融化與塵土攪在一起泥濘不堪。道行擔心這樣的晴日稍縱即逝,立即下令整頓人馬攻打東麗城。聯軍趟過一路的泥漿,佇立東麗城下,陽光烤乾士兵滿身的泥巴,個個好似泥俑。一向以風流瀟灑自居的道行自然不肯行罵陣一類粗鄙之事,聯軍只是不停擂鼓以壯聲勢。聞聽如雷的鼓聲,生性好戰的雪鐵龍躍躍欲試。他將自己年輕時所披的戰甲贈予王虓,這件龍鱗寶甲雪鐵龍早因發福不能上身。

東麗軍出郭。雪鐵龍身後追隨夏利和王虓兩位將軍。雷諾恐暴露身份並未現身。蠢蠢欲動的賓利同幾名賓城守衛被編入東麗大軍之中。

兩軍對壘,主將尚未搭話,島青先按耐不住。“大膽王虓果真成了叛徒,我今日便要爲落山清理門戶!”

趙自來夫婦見狀沉默不語,他們雖萬般信任王虓,可現在他身處敵軍,不見半點爲難,甚至還披戴與雪鐵龍相似的盔甲。

“你這娃娃回南港走一遭,恁地換上滿身金裝,晃得俺都睜不開眼了。”雪鐵龍擡手遮眼,嘲諷島青。

島青全不理會,不住向王虓叫囂,他要試試這些日在郡主府修行的成效。

王虓爲揭穿紀幾吉惡行才肯應戰,現在卻被島青逼得全無機會解釋,只好催馬上陣。

島青用短槍敲擊盾牌,氣焰囂張。

王虓衝向島青,二人鬥作一團。王虓不想節外生枝,出招始終留有餘地,幾回合下來,他竟發覺難以招架,島青今日招式明顯不同,比起從前更加精巧,更加繁複,虛虛實實令人不敢大意。

富麗神情異樣,難道師兄已將絕學私授青兒。

二人未分勝負,道行按耐不住。“這南港叛徒身手不賴。”

馬克思昂首。“你可知他是何人,他正是我三叔王自由的兒子王虓。”一旁的王阿吉輕捋鬍鬚,笑容可掬。孫兒被賓利擄走讓他憂心忡忡,如今再見已然無恙,況且功夫還大有長進,王阿吉倍感寬慰。

“哦?那他豈不也是太平叛徒?”道行明知王虓身份,還裝傻故問。“既是如此休怪本盟主無情。冬月,上前助陣,務必剷除這名雙重叛徒。”

此令一出,趙自來夫婦和王阿吉都是一驚。馬克思抽出雙鞭,卻被王阿吉死死攔住。

冬月雖不情願可還是拍馬衝出。

“休欺東麗無人。”雪鐵龍麾下一員上將見勢揮舞大刀迎上。

夏利投降便被封爲大將軍,令東麗舊部心生怨氣,如今乳臭未乾的王虓未立半點功勞又做了副將軍,東麗舊部已是怒不可遏。大刀將欲藉機樹威,叫雪鐵龍莫再小覷故人。

大刀將斜眼瞪了瞪王虓,從鼻子裡擠出“哼”的一聲,揚刀奔向島青。他以爲,即便打敗冬月一個女流之輩,非但不能樹威反倒蒙羞添恥。大刀將橫砍豎劈,島青不住閃躲,遲遲不還擊,還始終面露笑容。好一陣工夫,大刀將累得喘起粗氣,衆人皆看出島青有意戲弄他。受此大辱,大刀將十分氣惱,但見他忽然停手,調整氣息,緩緩將手挪至刀柄末端,大刀斜垂身前,彷彿要棄刀投降。正當衆人疑惑之際,大刀將瞪圓眼,大吼一聲,掄起大刀橫掃過去。大刀的重量全在空中,就像一柄頭重腳輕的流星錘,這一刀便是他的搏命殺招--流星斬。流星斬力道驚人,連大刀將胯下戰馬都被晃得踉蹌,若是常人恐怕早已握把不住。這一招剛猛歸剛猛,但速度遲緩。可不知何故,方纔還在不停閃躲的島青見勢竟勒馬駐足,原本談笑風生的南港衆人全都大驚失色。

“青兒小心!”富麗高呼。

島青置若罔聞,舉起銅幣盾迎上,就在大刀觸碰盾牌發出脆響的瞬間,島青立起手中金槍,架住掛盾的胳膊,緩緩將頂着大刀的銅幣盾撤回至自己身前。衆人一時鴉雀無聲,誰能料到大刀將如此勢大力沉的一擊竟被島青穩穩卸掉。

“青兒真乃習武奇才,盾法傳予他不過數日,竟已將其中的上乘招式卸千鈞練得爐火純青。”趙自來讚歎。

“這是我們富家的盾法?”富麗驚訝,竟連她也未曾見人施展過。

既已展露身手,島青不再客氣,他使出幾招落字槍法便將大刀將刺倒馬下。久經沙場的戰士面對千軍萬馬的廝殺也許更加得心應手,可同自幼舞槍弄棒的練家子單打獨鬥還是略顯牽強。王虓見狀欲上前施救,大刀將哪肯接受,搖搖晃晃,橫刀攔在王虓身前。大刀將目光堅毅,拖起大刀,踉蹌着撲向島青,結果可想而知,他一次次起身又一次次被刺倒直至最後拄刀單膝跪於血泊。大刀將緩緩合上雙眼,鼻間的白霧慢慢消散。兩方將士見此情景無不動容,就連島青都因手下未留情而感到愧疚。

“是條鐵骨錚錚的漢子。”雪鐵龍讚歎。“此將姓氏名誰,俺要厚葬他。”

大刀將殺身成仁贏得了尊重,可悲的是至死雪鐵龍都不知道他的姓名,此役過後若干年又會有多少人能記起這位英雄呢。真可謂逞威疆場曇花現,屹立君前無名休。

島青欲再取王虓,卻被冬月捷足先登。兩人交手沒幾回合,王虓發覺冬月的招式似曾相識,待二人再次近身,王虓幡然醒悟。“原來是你!”

二人上次交手還是在太平城內,王虓裝束大變,手中兵刃也從銅鞭換成燒火棍,冬月本未認出,待王虓這一吼,冬月才認出這個捲毛小子,但她仍矢口否認。“你什麼你,你認錯人了。”冬月因心虛沒有底氣。

“我識不得你的相貌,可我識得你身上的香氣!”王虓情緒激動。

原來是體香暴露了身份,冬月的臉微微泛紅。

“是你害我成爲太平禍根。”王虓不再顧及冬月女兒身,全力以赴。

眼見自家兄弟竟和自己傾慕的姑娘打得不可開交,馬克思終於按耐不住,他衝進陣中調停,不偏不倚,只盼二人作罷。

“克思,爲何阻我斬此蛇蠍。”馬克思並未助己一臂之力卻在從中作和,令王虓頗感費解。

“虓哥,此事蹊蹺,你且住手,我們當面對質。”馬克思懇求道。

被王虓一陣急攻,冬月着實招架不住,馬克思這一攔令她有了喘息之機。“沒錯,正是本姑娘陷害你,你又能奈我何!”說罷冬月撥馬便逃。

這下可是氣煞王虓。馬克思勸阻不住,隨他一同追趕。冬月竊喜,眼看追至聯軍陣前,她悄悄在身前彎弓搭箭,猛然下腰後仰,身子貼於馬背,向後放出冷箭,動作一氣呵成,快如閃電。王虓眼疾,俯身躲過,但也驚得一身冷汗。而跟在王虓身後的馬克思便沒那麼幸運,當他看見箭時已無暇躲閃,馬克思只覺肩上吃疼,手一軟鬆開了繮繩,被射落馬下。王虓不再糾纏冬月,急忙查看馬克思傷勢。冬月也勒住馬,神情驚慌。

“你這蛇蠍害我名聲不夠,又傷我兄弟,今日非要你好看。”王虓見馬克思傷無大礙,復殺向冬月。

“虓,虓哥...且慢。”馬克思吃力喚道,他的額頭滲出汗珠,嘴脣褪去血色。

“箭上有毒!”王虓大驚。

冬月默默扶起馬克思,從懷中掏出解藥,喂他服下。

見冬月並非極惡,王虓怒氣稍息。“二伯,那日於太平城內 射傷道黑子的刺客正是她!”

“哈哈哈...”王虓話音未落,道行已起笑聲。“一派胡言,你誣陷旁人我儘可相信,唯獨冬月我定不信,你可知她是何人,她是我大哥帶大的義女,對大哥竭盡忠孝,怎會弒君弒父。”

道行義正言辭,冬月卻冷冰冰地望向他。

王虓未料到冬月與道德是此關係,一時彷徨。莫非那香氣只是巧合,可方纔蛇蠍明明親口承認。難道她只是爲了引我中計。

“施計加害春嬌之人乃香之坊的紀老賊,雪鐵龍也是着了他的道。”王虓不再糾結行刺道德之事,着眼解圍當下困局。

“香之坊的嫵媚男何在?”道行一連喊了數遍無人應答,倒是引起一片笑聲。

原來哈雷瞄見王虓便覺大事不妙,早已趁亂溜之大吉了。

“想必是引路完畢回去覆命了。”道行自問自答。“這樣一來便無法對質,任你信口雌黃。”

“叛徒,謊話連篇,休再多言,速速受死!”陣旁瞧熱鬧良久的島青像一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再次粘向王虓。

“休傷我的侄兒!”只聞啪啪兩聲鞭響,鈴木衝進陣中。

“又是你這臭女人。”島青停住。

“呦,傻大個兒換上金裝,老孃險未認出。”鈴木輕蔑一笑。“侄兒所言非虛,那日離宮中若不是碰巧遇上我,他早成了冤魂怨鬼。”

“多謝女俠搭救孫兒。”王阿吉自然相信王虓所言,如今有鈴木出證,他趕忙幫腔。

“即便捲毛小兒遇險,也難說是紀幾吉所累,或許又是他惹是生非,咎由自取罷了。既有傷我大哥在先,而後種種皆不足爲奇。”道行冷嘲熱諷。

“休再多言。聽本盟主號令,全軍出擊,攻下東麗城!”道行恐再耽擱,聯盟岌岌,舉起大戟高呼。

道行麾下的銀甲騎作爲先鋒軍如洪水呼嘯衝出。可南港城的十萬黃金騎卻無動於衷,皆在等候趙自來發號施令。

“來哥,難道你不想爲女兒報仇了?”富麗瞪圓杏眼大聲質問。

“南港贅婿,莫不是要違抗軍令!”道行大怒。

趙自來默不作聲,他相信王虓所言,雖然王虓莽撞,但絕不會顛倒是非,更不會爲虎作倀。況且按兵不動也算是遵從富甲授傳的密令。

wωw_TTKΛN_C O 富麗明白了趙自來的心思,負氣之下揚鞭拍馬隻身衝出。

“南港軍殿後也罷,定要確保聯軍後方萬無一失。”道行清楚已指望不上南港軍,後方哪裡來的什麼敵軍,道行不過是害怕南港軍倒戈相向,所以才順勢安撫,他相信單憑道家軍的實力就足矣攻陷東麗城。

王阿吉恐負傷的馬克思有失,派出賓城遊牧騎兵救援。

王虓見迎面衝上來的盡是道家軍,他毫不手軟,久積的憤恨得以宣泄。

“終於可以痛快乾上一架,小娃娃且等俺一起衝殺。”雪鐵龍異常興奮,身先士卒衝進陣中,夏利緊隨其後。

富麗爲女報仇心切,一馬當先。 “雪狗賊,納命來!”

“俺與小美人緣分已盡,岳母大人何苦糾纏,莫不是亦傾心於俺。”雪鐵龍淫笑。

“二伯母,虓兒方纔所言句句屬實。”

“我不管,今日我一定要爲嬌嬌報仇,先殺雪狗賊,再除紀閹驢。誰來攔我,佛擋殺 佛!”

“城主,讓俺宰了這臭婆娘,報一槍之仇。”夏利斷臂早已不是富麗敵手,可還在逞強虛張聲勢。

“小娃娃勿爲難,夏將軍勿焦躁。俺不害她性命,可也要叫她嚐點苦頭。”雪鐵龍提起鬼首大刀。

“富公主莫怕,本盟主在此,雪鐵蟲休想傷你分毫。”道行風流習性難移。

富麗橫了他一眼,自顧自衝向雪鐵龍。

道行緊隨其後。

這道行使得一柄大戟,身形裝束都酷似三國戰神呂奉先,可身手卻與之相去甚遠。想來也不奇怪,他貴爲城主,身邊盡是阿諛奉承之徒,平日切磋比試誰不讓其三分,於是他便被假象障目,自恃與其兄長不相伯仲。其實不然,道德南征北戰數十載,無論謀略武功全乃真才實學,哪裡像他,紈絝皇子整日荒淫無度,莫說與武者相比,體魄恐怕尚且不如整日勞作的莊稼漢。

道行參戰非但沒有幫助,還擾亂了富麗的進攻節奏。他的大戟險被雪鐵龍振飛。

“小白臉,你這戟個頭不小,恁地輕飄飄,莫不是同你一樣,是個空心貨。”雪鐵龍大聲嘲笑。

“快閃開!”富麗蹙眉。

“虎鎧騎何在?”道行幾時受此大辱,氣得振臂高呼,五名銀甲虎鎧騎聽令趕上。這五人裝扮身形極似,但用不同兵器,一人大刀,一人長槍,一人雙股劍,一人齊眉棍,一人雙板斧。五人一擁而上,招式配合極其默契,各取其長,互補其短。

“全軍出擊,保護城主。”夏利恐隻身上陣亦難以招架,索性下令開啓大戰。

王虓萬不會與富麗兵戎相見,但同銀甲虎鎧騎可不能罷休。王虓於陣外觀察片刻,發覺持雙股劍之徒招式最弱,朝準機會,王虓向其猛攻不止,其餘幾人爲搭救雙股劍全都亂了陣腳。這其實正是破解虎鎧騎攻勢的法門,若不揪住一人,五人車輪戰很快便可將對手氣力耗盡。王虓自幼頑劣,年少常打架,每每對手以多欺少,他便如此行事,想不到如今竟也奏效。

東麗軍與聯軍混戰一片。

鈴木本爲夏利而來,可又放心不下王虓。她左一鞭右一鞭,一會抽向聯軍,一會抽向東麗軍,令兩方都辨不清她是敵是友。

冬月擋在馬克思身前,一弓三箭抵住衝上來的東麗軍。

夏利剛衝至陣前,嚴平不知從何冒出,揮舞黑鍋窮追猛打。

賓利一衆隨軍衝鋒,見馬克思身邊盡是賓城遊牧騎兵,賓利大喜。“弟兄們,還不速速逮住馬家崽子,與賓某東山再起!”

王阿吉當初顧及賓城安危,率最不牢靠的遊牧騎兵出征,可未料於此會遇上賓利。這些遊牧騎兵與賓城守衛不同,他們常年遊蕩,家庭觀念淡泊,平日放牧爲生,偶爾還會到偏遠的村莊燒殺擄掠,與土匪無異。賓利爲了收買人心,故作不知縱容他們爲非作歹。

見到賓利,一衆遊牧騎兵興奮地呼嚎亂叫,像草原上的羣狼。馬克思雖然箭毒已漸退散,但身子依然虛弱無力。冬月抽出烈鳳凰砍翻兩個衝上來的遊牧騎兵,可畢竟遊牧騎兵人數衆多,餘衆躍躍欲試。

王虓撇下道家軍欲解圍馬克思。

遊牧騎兵倒戈,東麗軍便停手觀望,可自家副將軍忽然又衝向遊牧騎兵,將士們怎能袖手旁觀。東麗軍復與遊牧騎兵展開廝殺,面對混亂的戰況,他們早已一頭霧水。此時王虓同冬月並肩作戰,而片刻之前他們還在拼殺。

兩軍混戰之際,沒人注意到島青已悄無聲息地撤至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