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月色,提着短劍的少年人,還有那還有三分稚嫩的臉上緩緩流下的鮮血,形成了極富衝擊的畫面,越千峰眸子微睜,而李觀一手中仍舊握着那柄短劍,眼睛盯着越千峰。
唯獨雨聲淅瀝。
李觀一呼吸平緩。
他沒有想到,自己會遇到這樣的情況。
是爲了解毒和青銅鼎而半夜來尋這乞丐,但是卻萬萬沒有想到,恰好撞上了雲紋騎兵夜間圍殺越千峰,以及越千峰反殺的畫面,更不曾想到那雲紋騎兵說出來了越千峰密謀的事情。
此刻雖然靠着殺死那雲紋騎兵,讓自己站在了和這大漢一樣的立場。
可李觀一對於自己的安全,仍舊沒有十足把握。
即便如此,仍舊臉色鎮定,看着那大漢,空氣中的氛圍冰冷地幾乎凝固,雨水灑落在身上,直到李觀一聽到一聲豪邁的大笑聲音,這種氛圍才一下散開來。
越千峰看着眼前少年人,如同看着一隻繃緊了身子的幼虎,他反手將手中狹長的刀到插在地上,放聲大笑起來,眼底滿是讚譽。
“好小子,好煞氣,好決斷,好戾氣!”
“好一個同犯!”
“是我小看了你啊!”
他連贊數聲,手一張,李觀一手中的短劍竟已落在了越千峰的手中,李觀一在這劍身劍柄附近纏繞了一層,將正反兩面的四個銘文都給裹了起來,只露出了一團青色霧氣般的劍身。
正是這一把劍,讓這沒有習武的少年人一劍刺穿了雲紋騎兵縱橫天下的夜馳鎧甲,這等武夫的肉身哪怕是猛虎都難以傷及分毫,在他的劍鋒之下,卻也如同豆腐一樣。
越千峰放開了自己的內氣防禦,大拇指的指腹撫摸過劍鋒。
沒有刺痛的感覺,只是癢癢的,但是當越千峰提起拇指的時候,一滴殷紅的血珠從手指上滴落下來,越千峰慨嘆道:“真是頂尖的寶劍,難怪可以洞穿夜馳騎兵的鎧甲。”
“哪怕是比起神兵慕容家那九十七把傳世名劍,也差的不多了吧。”
他反手將這短劍重新拋入了李觀一手裡的劍鞘當中,笑道:“我不會問你的劍是哪裡來的,這是你的秘密,誰都有秘密,這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情。”
“只是這樣形制的短劍,不是男兒用來殺敵的。”
“它的劍身太薄,劍刃太窄,與其說是殺敵的兵器,倒像是世家女子在最後危機時候,爲了免受折辱而自盡的,把這把劍送給你的那個人,一定把你看得比起她自己還要重要吧。”
李觀一手指輕輕撫摸着劍身,凌厲的眉宇微微柔和了下來。
他的眼中,那一條赤紅如火的蒼龍,眼中血色已經逐漸散開來了。
越千峰殺機已散,大笑道:“那麼,共犯小兄弟,咱們得要做點共犯該做的事情了。”他伸出手指指了指撲倒在地上的騎兵,雨水落下,血氣卻仍舊濃郁,李觀一吐出一口濁氣,點了點頭。
毀屍滅跡。
李觀一把劍倒插在了腰間,然後拖着那個發現了他身份,死不瞑目的夜馳騎兵,將屍體都拉着堆積在一起了,屍體血肉的觸感,再度提醒了李觀一,他是十年前就在夜馳騎兵的追殺下活命的逃犯,還有着要命的劇毒。
他終究只是個孩子,身中劇毒,命不久矣,力氣不夠大。
只是勉強拖動了一具屍首就氣喘吁吁了。
到了這個時候手腕才忽然有種遲滯的脹痛,應該是剛剛用劍捅那夜馳騎兵的時候太過用力,把自己的手腕都給扭傷到了。
冰冷夜雨沖刷,身體的熱量被一點一點地帶走,搬了一會兒,都有些頭昏腦漲。
忽而手中一輕,那個夜馳騎兵的屍體已經被越千峰隨意提起來,然後反手一丟,所有的屍體堆積在了一起,看上去觸目驚心,李觀一有種本能的反胃嘔吐感,右手垂下撕扯大腿,硬頂着把這反胃感壓下去。
越千峰一直在觀察李觀一,混不吝道:“第一次殺人是這樣的。”
“吐出來好受些。”
過了好一會兒,李觀一回答道:“不了。”
越千峰問道:“爲什麼要忍着?”
李觀一想到剛來這個世界見到的那些,低聲道:“得習慣,比起我自己或者我在乎的人被殺死丟在這裡,現在可要好得多了。”
“所以,我要學會真正的上乘武學。”
越千峰咧嘴笑了笑,他對這個孩子越發滿意起來,點了點頭,本來打算處理這些屍首的時候避開這個孩子,現在想想倒是用不着,忽而想起來什麼,邁步往前從這些屍首上摸了摸,很快摸出來一堆零碎。
指着屍首道:“記住了,袖口的暗袋,褡褳,這些地方多搜搜。”
“指不定有什麼用。”
把一個口袋扔給李觀一,沉甸甸的,打開來裡面是些傷藥,丹藥,越千峰隨口道:“這些東西你找個地方埋了,等到過幾個月,風頭過去了,你再拿出來,那時候就能慢慢用了。”
越千峰順手從戰死的夜馳騎兵身上拽下來一個水囊,胡亂擦了擦,就依靠着這山神殿的大柱,在月色下仰脖飲酒,旁邊是堆疊的屍首,倒插着的刀劍,殷紅的鮮血順着道路往下面流淌,漸漸滲透入泥土地裡。
月色照在大地上,森然如同白骨林。
這大漢盤膝而坐,仰脖飲酒正豪,見到那邊正收拾和辨認藥性的孩子,提了提酒囊,往過去一拋,沒有半點隱瞞,痛痛快快地道:“老子名叫越千峰,三十天前還是陳國的四品振威將軍,小子叫什麼?”
李觀一仰起脖子大口喝了口酒。
月色如白骨,飲酒者兩人。
遲疑了下,回答道:“我叫李觀一,只是個藥鋪子裡的藥師學徒。”
大漢笑道:“好膽氣!”
“你想要從我身上學武,除了想保護自己,還有就是是爲了緩解你身上的劇毒?”“哈哈,不難猜,我雖然不懂醫術,但是卻知道一些道理,砒霜少量爲藥,多則爲毒;亦有風油霜,對蚊蟲劇毒,對人卻沒什麼害處,是因爲人的體魄比起蚊蟲強大太多。”
“對你是致命的毒,對於我來說則毫無作用。”
“是因爲我的氣血雄渾,體魄強健,遠超過你,而你只要習武煉炁,自然而然也能強健體魄氣血,現在對伱來說的劇毒,那時候簡簡單單就可以壓制住,甚至於可以以強橫內氣將其逼出。”
“我答應過你,大丈夫一諾千金,過來吧。”
越千峰讓李觀一走到身前來,又拿出來一個從夜馳騎兵隊長身上摸來的護腕給他席上,護腕頗沉,如同一塊鐵般,越千峰笑着道:“託好了。”
然後伸出手,在這護腕上一拍。
機關啓發的聲音沉悶,後坐力讓李觀一的手臂都差點被震斷,空氣中的雨水被一道殘影撞碎成雨霧,這殘影直接洞穿了山神殿一人抱的木柱,鑿入大殿,旋即一聲悶哼,而後有一名穿着黑衣的男子墜下。
腹部黑衣下面是黑色的軟甲,已經被洞穿了,鮮血流出來,墨衣染得暗紅,不敢置信地看着前面的兩個人。
雨霧緩緩散開,越千峰站在李觀一旁邊,手掌按在他肩膀,道:
“記住這一點,這些天下的暗探,絕對不會只有明面上的一批。”
“在暗中,還有第二批,在等着目標懈怠的一瞬動手,或者,將情報傳遞出去。”
李觀一看着那穿着黑衣半跪在地的男子,剛剛越千峰就背對着他坐在那裡,卻是什麼都沒有發生,問道:“他爲什麼沒有暗算你?”
越千峰淡淡道:“因爲他在害怕。”
“因爲他知道,他不配做我的對手。”
“李觀一,拿起刀吧。”
雨夜之下,剛剛越千峰倒插在地的刀鳴嘯,李觀一手指鬆開,搭在了刀柄上,越千峰寬大手掌握住李觀一手,讓他握緊了刀柄,然後讓他拔出了這狹長的戰刀。
恍惚之中,按在李觀一肩膀上的手掌生出鱗爪,散發熾烈血氣,分明是一頭蒼龍般的手,越千峰的聲音是認真的傳授,卻帶着森然的殺氣:
“武,是殺人的技術,不是在學堂裡學得到的。”
“想學殺人之武,就要從殺人開始。”
“他已經被剛剛那機關弩廢了筋脈,是一個恰好的對手,來罷,同犯,握着刀。”
“我來教你,何爲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