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光看着那一身衣裳,是被好好藏起來的。
可是天色漸晚了,周圍的山岩滴落了水,滴落在那衣裳上,已經慢慢沾溼了,當代瑤光鬆開了揹着的一個口袋,背後的東西落在地上,裡面放着撿拾來的柴薪。
瑤光在這裡搭了個篝火,然後想了想,把那衣裳撿起來,用木頭頂住在火邊烘烤,然後正坐在篝火旁邊,拿出一個饅頭,用木棍一戳,另一邊兒也戳在地上,按着石頭壓住烘烤。
拿出一本複雜地少有人看到的星象書,安靜翻看着。
今日天象很好,春天的時候,北斗七星的搖光星會指着東方。
和橫空於星空西方的白虎七宿遙遙相對着,就彷彿隔着天河相望,瑤光看了看這水潭,想着五百年前的傳說,坐在那裡安靜等待着。
天象已經昭示了你我相遇。
之後,只需要靜候便可。
李觀一自水中起來,然後打量着這溶洞,色澤瑰麗,完全想象不到,那一座水澗竟然會通向這裡,這裡就是那位薛家神將和瑤光留下的,可以塑造堪比佛道頂尖根基的秘境寶地?
李觀一隻穿着遮羞的衣物,左右打量着這裡,發現不遠處的巖壁,想了想,赤龍法相收入青銅鼎中,白虎法相勉強冒頭,好奇打量周圍,而在白虎法相出現的時候,這溶洞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激活了。
一點流光從李觀一的腳下亮起。
而後猛然朝着四方擴散,金色的漣漪掠過了溶洞,旋即似有什麼變化和不同,李觀一忽然聽到了一陣脆聲,一側的巖壁緩緩落下,露出了一個石架,上面有着各類兵器,歷經了五百年而仍舊不腐不壞,寒光凌冽。
李觀一正在好奇薛家神將的意思,忽然腦後生風。
李觀一瞳孔收縮,本能踏前,身子在地上前撲,翻滾,一物擦着他的後背重重劈斬在地上,後脊有被撕扯出傷口的劇痛,但是反手一摸,卻沒有鮮血,塵土被激盪而起,一人撞破煙塵,寒光朝着李觀一劈落。
“艹!”
李觀一爆了一句粗口,顧不得其他,朝着後面快步狂奔,一手抓住了架子上一把刀,反手一拔刀,內氣流轉,腳步一錯,《破陣曲》內氣狂暴流轉,擰身帶刀,撕扯出一道寒光。
破軍八刀——掃雲!
以攻代守,成功攔住了襲擊者。
巨大的聲音在封閉的溶洞中激烈迴盪。
手腕劇痛。
煙塵散開來,李觀一看到了襲擊者。
身軀昂藏,面容俊朗,手中彎刀弧度誇張,裝飾以黃金,有着蜷曲的鬍鬚,高鼻深目,頭髮戴着一種特製的帽子,並不是中原東陸人的長相,身軀微彎,猶如撲殺的餓狼。
重要的是,他的身軀,是半透明的。
如同幻影。
李觀一正要順勢反擊,這個人的動作忽然凝固住了,一隻修長的手掌按在這人的臉上,順勢往旁邊一推,剛剛如同野狼般兇悍的男子就化作了飛灰和煙塵,消失不見,而後,戰靴踏入,有清朗的聲音傳來。“這是鐵勒人的三王子,擅長黃金彎刀,雖然不知道你們那個時代還有沒有這個族裔,但是,他對我來說,算是一個不錯的對手,我軟磨硬泡,讓瑤光將他的形象留在這個地方,留待後來者。”
“算是見面的招呼。”
李觀一看到同樣半透明的男子踱步走出。
穿着甲冑,文武袖,髮髻一絲不亂,噙着微笑,右手按着腰間劍的劍柄上,身上同時具備有慵懶和從容的氣質,嘴角一點一點上翹,道:“這就是我給你留下的禮物,我的晚輩,不知道你會不會開心。”
開心。
開心的差點被嚇死。
李觀一大口喘息,他視線掃過那凝固散開的鐵勒三王子,不知道薛神將留下這殘影是要做什麼,看到桌子上有一身衣裳,拿了穿上,薛神將的殘影微微笑道:
“你沒有再從神兵中尋找機緣,就能找到這裡,倒是不錯。”
“所以,我給你留下了東西。”
“是我最寶貴的東西。”
“比起破雲震天弓,還有戰戟更重要。”
“想要的話,就來吧。”
他慢慢踱步往前走。
李觀一想了想,提起架子上的弓,提了一壺箭,跟在了這影子背後,這溶洞當中有能夠發出光亮的蝴蝶上下起伏,那位神將殘留下來的影子履行自己介紹秘境的職責,不緊不慢向前。
牆壁上有五色的顏料,繪製着長卷畫像。
歷經五百年歲月,畫卷上的人像已慢慢黯淡褪色,但是其神韻仍舊還在,畫像之中,有着樣貌慈悲的僧人,有着提着劍仰脖飲酒的道長,有着目光冰冷的霸道男子,亦有千嬌百媚的女人,垂垂老矣的老者。
兩側廊道如繪卷,兩隻會發光的蝴蝶上下翻飛,留下金色的粉塵。
神將行走於當中,如同行於歷史之中。
李觀一看着兩側的畫卷,數着上面的人物。
一個,兩個,三個。
十個,五十個。
還有更多……
直到最後,薛神將忽然站住了腳步,蝴蝶落在他戰甲的肩膀上,神將殘影黑髮微微揚起,他握着劍柄,側身看着李觀一,微微笑道:“就在這裡了,伱來這裡,應該是渴望着,最強的入境之法吧。”
“所謂的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最差和最強,在一開始差距並沒有最大,但是最終卻如同天地之差。”
“我後來又有收穫,比起十年前留下那道傳承時更多了。”“我想要問你一個問題。”
“人,一生會出生幾次呢?”
李觀一回答道:“一次。”
薛神將則搖了搖頭,道:
“是,但是那只是常人的思維,若從天地來看,人,要出生兩次。”
“第一次,是母親孕育而出,肉身見天地,便是所謂入世。”
“第二次,則是自肉身孕育而出,真我見天地,也即入境。”
“皆是翻天覆地的變化,第一次出生之前,如果能在胎兒時留下一道先天之氣,出生之後,修行必然是有大的裨益;而第二次‘出生’,也就是入境之前,若是也留有特異。”
“入境之後,天地元氣沖刷,也有大的裨益。”
薛神將伸出手指,兩隻金色泛光的蝴蝶落在他的手指上,他神色溫和:“人體呼吸,哭喊諸本能,是在胎兒時孕育,出生後化作本能;而若是在第二次出生之前也塑造類似的能力,天地元氣洗練,亦將會化作如同呼吸一樣的本能,這就是我所窺見的道路。”
“道門所謂行走坐臥,皆如入定的先天道體。”
“佛門那些舉手投足,俱是佛法的諸佛轉世。”
“道理大差不差,可惜,我只是兵家,只是他們口中的臭丘八,倒是沒有那麼文雅的東西了。”
他微笑了笑,似乎不在意這些稱呼,手指微微一擡,蝴蝶振翅,飛到了上空,匯聚成了一團,忽然亮起熾烈的火光,兩側畫卷皆亮起,明亮鮮豔,而後一個個人影自其中變化而出!
兩側畫卷皆昏黃。
如同燃燒剩下了最後的灰燼。
但是此刻,這些灰燼燃起了最後的火光。
一個個身影自歷史之中握起了自己的兵刃,踏破昏黃的歲月,重新來到現世,只是剎那之間,薛神將的背後已密密麻麻,皆是人影,氣勢恢宏,注視着眼前的少年人。
李觀一控制不住,汗毛豎起。
薛神將側身,右手握着劍柄,微笑看着前方的李觀一,伸出手指指着周圍的一個個神韻,道:
“我來爲你引薦吧。”
“這位是西域佛門的三代活佛。”
一位慈和老僧的身影雙手合十微微一禮。
“這一位,是道門三十七門門主司空玄道長,江南慕容家慕容皇城,塞北長槍大旗寨寨主,陳國公,這個是突厥的英雄可汗,中原泰山劍宗的太上長老………”
他指出了那些人的身份。說出了一個個曾經震動一個天下的名號。
哪怕是李觀一,也隱隱聽聞這樣的傳說。
五百年前,天下大爭之世。
有神兵一箭三百里,有道人持劍斬龍;活佛灌頂,輪迴轉世,道門長歌,逍遙無雙,陳國那位開闢了陳國基業的先祖太公,曾經持劍殺死了背後有着雙翅的猛虎;整合草原十八部的英雄可汗,慕容世家的祖先。
而後,那年輕的中原將軍被五百年前天下的英雄們簇擁着,他微微展開了雙臂,微笑低吟:
“天下之兵戈,皆在於此了啊。”
“我曾經和他們彼此廝殺,彼此交友。”
“我們曾經生死與共,我們反目成仇,我們一起爭奪這天下,最終他們每一個人都死在了我的戰戟之下,我的兵器上曾經插着突厥大可汗的首級,戰馬馬蹄也曾經踏上了道門的雲外天宮。”
“我曾經結束了亂世。”
“可是,他們的名字和武學不應該消失於歷史之中。”
“敗者也可以是英雄。”
“我讓瑤光將我和他們爭鬥的記憶留存在了這裡,這天下間的武學招式,皆在於此,哪怕是之後數百年,有所變化,但是萬變不離其宗,她告訴我,若有人能握着我的弓箭,那麼或許天下不再安寧。”
“那麼,從我這個時代獲取力量,然後重新勘定亂世。”
“這是我能爲這天下,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當然,礙於歲月問題,哪怕是瑤光也只能留下他們一部分力量,不過也足夠了。”
“招式都是他們獨傳的,我希望你至少可以在入境之前,將他們盡數擊敗,塑造出兵戈征戰無雙的氣魄,再以天地元氣,將此等手段化作近乎於本能,這是我想到的,塑造根基的最強方法。”
“你可以拒絕,可以選擇正常的,藉助神韻以破境的方法。”
“可若是你心中亦有不甘之心,亦想要得到更強大的力量,就留在這裡,若是,你想要做的事情,也需要力量的話,要不要試試看?畢竟,就算是失敗了也不會有什麼損失的。”
曾經的天下第一神將以自己的手掌握拳,輕輕叩擊自己的心口,微笑低吟:“百戰百勝,以吾鑄兵。”
然後他擡眸。
五百年前英雄踏前半步,手中的劍出鞘了。
長劍寬厚,指着前方。
彷彿闊別五百年歲月,仍舊可以窺見那無上的風華絕代,白虎的法相昂首咆哮,劍鋒之前,是闊別歲月的對峙——
“後來者,踏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