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見李觀一應允,微笑頷首,又道:
“霜濤也來罷,長青呢?”
薛長青毫不在意,擺了擺手臂,道:“我就不去啦,阿爺你每次聊天都很無聊,我要在這裡繼續射箭!”他興致勃勃,如一得到心愛玩具的孩子,握着弓箭,內氣激發。
方纔最後射完,手掌已有微微顫抖,此刻竟然已經開始恢復,已能再度開弓。
李觀一揚了揚眉,還是勸道:“過猶不及,小心傷到自己。”
老者見李觀一視線,隨意道:“我薛家嫡傳內功心法《神弓心決》,於五感雙臂之上,也算得天下獨步,長青五歲練氣,已有些成就,先生倒也不必擔心他。”
“這小子性子頑劣,既喜練功,那便也由着他,小先生,請吧。”
“老夫倒是好奇,有許多事情想要和你聊一聊。”
老者已自踱步轉身,自大門走出。
白虎掃尾,懶洋洋隨着前行。
李觀一自是隨着白虎法相而動,保持在了青銅鼎積蓄玉液最佳範圍。
他懷疑青銅鼎的積蓄能力和吸取範圍和他自己的實力有關係。
現在已經明顯要比之前山神廟階段的吸取能力更強了。
薛霜濤又告誡弟弟薛長青一番,方纔小步急急趕上,將門關上了,射箭的聲音已漸漸消失,被遮掩於門外,想來方纔老者就是在這門口靜聽。
薛霜濤湊上去抓住爺爺的手臂,好奇道:
“爺爺你什麼時候來的啊。”
老者拍了拍孫女頭髮,溫和笑道:“呵,早就來了,只怕着影響了長青射藝,方纔不進去,你們一個個的,都沒注意我。”
“不過,小先生這樣的數術,老夫也是第一次見,若是人人都可以如此的話,那豈不是人人都是神射手?可以百發百中?”
??是打算讓我教所有薛家子弟?
李觀一回答道:“不可能的。”
“剛剛能夠成功,只是因爲是射固定靶,而長青又有薛家的功法,且所在的地方還是薛家子弟練習射藝的演武場,若是下雨呢?若是起風呢?而且演習場的弓箭是調試好的。”
“而重點是,若是持弓和人交手的話,對手不是靶子,是會動的。”
老者饒有興趣道:“那小先生爲何告訴長青,數術可輔佐武學。”
李觀一回答:“因材施教而已。”
“何解?”
“他既然喜歡武學,那麼從武學方向引導他去學習數術,自然可以事半功倍。”
老者訝異笑問:“因材施教,這個說法倒是新鮮,往日不曾聽過。”“是小先生自創的麼?”
李觀一道:“是來這裡之前,偶然遇到一位姓孔的老者所說。”
老人琢磨這句話,最後歎服道:“這四個字,已經比起如今那些所謂的私學,私塾的夫子們高出不知道多少,天下果然是遼闊啊,有如此的人物,我竟然從不曾聽說過。”
“那麼,小先生的數術,又是從何處學來呢?”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老者含笑而問,白虎法相微看着李觀一,似乎好奇,卻並沒有惡意,於是李觀一心中微動,灑然笑道:“那自然也是,在逃難來的時候,路上遇到了一位老者,那位老者傳授和教導我的。”
薛霜濤瞪大眼睛,看着那說謊如呼吸般自然的少年,似乎認識了新的李觀一。
你的刀法是路上的大叔教的,教學的思路是路上的老者教的。
就連數術也是?
這般話語,便是她都能猜得出在胡說推辭。
她的爺爺在整個薛家積威甚重,從不曾有人用這樣語氣說這樣話,她不由擔憂自己的爺爺動氣,可是卻是聽聞那老者放聲大笑,似頗爲愉悅,道:“哈哈哈哈哈,看起來,小先生老師頗多。”
“這數術之師,有朝一日,可一定要見見了!”
李觀一心裡想着,那些教導他數術的老師,現在恐怕還在另外一個世界裡面,因爲期中期末考試,因爲學生頑皮而動氣,拿着泡枸杞子的保溫杯說着,你們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學生。
過着瑣碎平安,有電腦,有可樂,讓此刻的他羨慕的日常。
怎麼讓伱見到那個‘數術之師’?
除非從天上掉一個數術大家下來,砸我頭上。
少年人心中這樣想着,卻只是微笑回答道:“有機會的話,一定。”
老者大笑,卻也不以爲意。
李觀一原本不能夠進入內院,但是今日有老者帶路,自然沒有人敢於阻攔,他沿途看到了一座座大小不一的院落,有的院子門口有影壁,門口停着裝飾細膩雕刻着龍虎的馬車,有的卻樸素些。
他知道這裡是客卿居住的地方。
薛家客卿有別院,薛家其他人都羨慕。
但是進來一看,恐怕客卿和客卿之間,亦有差距。
內院修有高牆,將薛家的內外分隔開來,涇渭分明,牆壁上有如同城牆般的城垛,有家丁握着長棍,腰間佩戴着兵器,行走於其上,步伐穩健,應該都有武功在身上。
李觀一安靜想着。
不愧是一方豪族。
不愧是,天下亂世。
薛家老祖和李觀一一路閒談,老者倒是風趣,李觀一有上輩子的見聞,迴應和閒談的時候,不卑不亢,偶有妙語,老者臉上笑意濃郁不少,路過的客卿們,和薛家女眷都頗爲驚愕。
不知道這個和薛家老祖閒談的少年是什麼身份。誰人見了薛家老祖,心中都下意識矮了一頭,如見心中神,顫顫巍巍,說話時候,前思後想,唯恐出錯,少有這少年一樣談笑自如的。
老者伸出手指了指一座院落,道:“小先生覺得這院子如何?”
院子三進三出,院內就有亭臺水榭,於這裡算極出挑。
李觀一道:“很好。”
老者臉上浮現出一絲絲微笑,積蓄往前走去:“那院子是一個客卿的,本身武者入境許久,又娶了我薛家支脈女子,便允他帶着家眷在我薛家生活,小先生若是喜歡,也可以如此。”
“薛家支脈一十三,其中和先生你年歲相仿的女子不少,姿容出色者更多。”
李觀一道:“老前輩的意思是……”
老者不緊不慢往前走,隨意詢問:
“先生應聽得出來,問先生你願不願意做我薛家客卿。”
薛霜濤一愣,眼睛瞪大。
十三歲的,客卿?
李觀一故意道:“可是,規矩不是隻有入境纔可以擔任客卿嗎?”
老者放聲大笑:“真是孩子氣的想法,我的話便是薛家的規矩。”
“我薛家自三百年前,便遠離廟堂沙場,至此代代經商,小先生覺得,作爲一個商人,最重要的一點是什麼?”
“是眼力和膽魄!”
老者看着這少年,白色的眉毛揚起,雙目如同猛虎一般,咧嘴笑道:“猶如沙場,看準時機下手,纔可以活着,纔可以得到功勳,經商也是一樣,若只戰戰兢兢,不過只能養家餬口。”
“自古以來,天下大商和大雄,都是巨賭!”
“賭贏了家財萬貫,名垂千古,賭輸了傾家蕩產,背那千古罵名!”
“老夫六歲對賭勝了一卷史書,挑燈翻閱到了眼睛都紅腫,至此一百二十年,陳國興衰,而我薛家家產翻了三倍,這雙眼睛還不曾輸了一次,這一次,我見你心喜,打算再賭上一次,在你身上押注。”
李觀一道:“老前輩賭什麼?”
步伐不緊不慢,此刻老者已經帶着他和薛霜濤走到了一處荷塘前,荷塘中荷花還未曾盛開,老者回身虛指李觀一,道:
“年十三歲,已精通數術,屢逢高人,內功大成,幾近入境,行爲風格,自有法度,老夫賭你的未來,必名動一方,賭你十年之內,爲天下良佐之才!”
“雪中送炭,遠勝於錦上添花。”
“明白押注,豈弱於暗中結私?”
“今日老夫見你欣喜,索性把一切都攤開來講,問你,如何!”
老者說話坦蕩自有豪邁氣度。
薛霜濤屏住呼吸,一時間不敢插話了。李觀一道:
“我當然,求之不得,可是前輩只見過我兩次,不怕賭輸了?”
老者指了指屋子,不答反問道:“我薛家有藏書千卷,包羅萬象,儒家百藝,大宗文章,詩詞經卷,佛道卷宗,還有山河歷史,地理堪輿,若允你借閱,你會借什麼?”
李觀一看着白虎專注注意自己,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山河歷史,地理堪輿。”
老者詢問:“爲何?”
“爲了睜眼。”
“睜眼看什麼?”
李觀一注視着他,道:“睜眼看這天下。”
於是老者放聲大笑,如猛虎月夜長嘯于山崗之上。
大步而行,擡手隨意推開了聽風閣,道:
“李客卿,請吧!”
推門已入內,裡面極爲樸素。
老者大步而行,親自沏茶,李觀一體內青銅鼎,已至於九成八玉液,就像是之前赤龍一樣,到了這裡,就死活卡住不動,想要突破到最後,恐怕需要和之前越千峰一樣,施展法相級絕學烙印。
卻要怎麼樣才能做到?
他隱隱感覺到了青銅鼎上,模模糊糊的白虎形成。
卻還沒有定下,沒有穩定住,更不必如赤龍一樣冒頭。
才落座下來,視線卻是微頓,被一物吸引。
那是一張弓。
一張古樸的戰弓!
帶着肅殺之氣就擺放在這聽風閣的最中間高臺上。
李觀一心口青銅鼎上模糊的白虎忽然匯聚,似要嘶吼咆哮。
一股強烈的渴望衝動浮現在李觀一心底——
握緊它!
握緊它!
那是——
少年人看到了那弓旁邊的銘刻,一股兵戈銳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