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立時明白了施宗曦爲何要女扮男裝,因爲儒家不似道家,禮法森嚴。道門之中有女冠,佛門之中有女尼,幾時聽過儒門之中有女儒的?正因爲如此,女子想要在儒門出頭,那是千難萬難。
其實在江湖中,這類事情也不常見,這個世道,大多數時候都是男子支撐門戶,若是一家男子死絕,便算是絕戶,偌大家業都要便宜了親戚之流,所以也有人自小把女兒當兒子養的,爲的就是繼承家業。
當然,也有因爲兒子太多而爭奪家產的,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比如說清微宗,李道虛的六個弟子無一不是人傑,可宗主大位只有一個,誰肯屈居人下?亦或是對於執掌門戶的路線有所分歧,再加上李道虛推波助瀾,於是一衆弟子決裂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被秦素道破身份之後,施宗曦神情複雜。
假話說得多了,自己都會當成真的。假扮男人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其實是女兒身。直到被秦素一語道破,她才恍然想起此事。
就在此時,李玄都又道:“素素,江湖四大忌,僧道、女人、小孩、老人,從來沒有憐香惜玉的說法,她既然暗中謀我們,便沒有放過她的道理。”
秦素微微失神:“這種話不是應該我來對他說嗎?怎麼顛倒過來了?”
不過李玄都這個大男人都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的意思,她也不介意棘手摧花,身形一掠,又向施宗曦撲殺而至。
秦素現在能佔據上風,倒不是說她武力已經勝過了天人無量境的施宗曦,關鍵在於後者先是被李玄都一拳擊傷,後又被秦素以“欺方罔道”背刺,換成尋常天人境大宗師,如地公將軍唐秦,早已死得不能再死。現在的施宗曦已經衰弱到初入天人境的修爲,秦素本就距離這等境界只剩下半步之遙,相差不算太大,又佔據了與人交手經驗豐富和所學功法繁多的優勢,施宗曦不是對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過施宗曦也反應過來,與秦素貼身近戰,比拼拳法,她不是對手,她的優勢還是年長於秦素,境界修爲更高,氣機更爲浩大,哪怕她此時只剩下天人逍遙境的修爲,也要強出秦素許多。
於是施宗曦不再與秦素貼身近戰,轉而激發隔空掌力。秦素只覺得掌風凜冽,浩大氣機使得她自身氣機運轉微窒,不敢硬接,當下一招“桃花劫”,將這股掌力化解。
施宗曦穩下心神,專心致志地一掌一掌劈出,氣機雄渾,雖然稍遜於天人逍遙境時的李玄都和皇甫毓秀,但也是不可小覷。
秦素見她棄掌用拳,招式不再花哨,轉爲沉穩,便不再用尚且不算純熟的“萬華神劍掌”和“萬化繞指劍”等招數,專心以“萬花靈月功”催動“百花繡拳”。同時現學現用,效仿李元嬰方纔對付李玄都的辦法,繞着施宗曦去打,不去正面硬拼。
施宗曦也不是蠢笨之人,既然你依仗出招更快學李元嬰,那她便學李玄都以不變應萬變。
兩女此時交手,儼然是方纔李元嬰和李玄都的重現,只是李玄都和李元嬰師出同門,知根知底,兩女卻是完全兩個不同的路數,便沒有那麼天衣無縫,交手近百招之後,秦素露出一個破綻,施宗曦抓住機會一掌拍出,秦素不得已與她硬拼一掌,“砰”的一聲,秦素身子一晃,向後飄退,施宗曦卻是神定氣閒的站在當地。
這便是儒家的厲害之處,沒有那麼多花哨手段,僅憑亞聖傳下的“浩然氣”,便能剋制天底下的絕大部分功法,養氣極致之後,舉手擡足都有莫大威力,用劍如劍仙,拳掌似武聖。
至於施宗曦不敵李玄都,只能說她自身的問題,而不是儒家的功法不行。當年亞聖傳下“浩然氣”,根本要旨在於“雖千萬人吾往矣”,無畏無懼,可施宗曦面對悍勇無敵的李玄都時,卻生出幾分畏懼之念,與“浩然氣”的根本不符,威力大減。此時對上秦素,施宗曦卻是沒什麼畏懼,將“浩然氣”的浩大磅礴發揮到極致,雙臂一振,一股力道排山倒海般推了過來。
秦素吸一口氣,運轉“萬花靈月功”極致,硬接一掌。
可這一次,卻是秦素被震退數步,臉色微微發白,兩人的修爲高下已是分明,儼然是方纔李玄都依仗修爲擊敗施宗曦的翻版。
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李玄都立刻提醒道:“用刀!”
秦素立時明白過來,正面難以力敵,便以兵刃取勝,補天宗的根本還是在於刀上,她伸手以引,斜插在不遠處的“欺方罔道”一躍而起,飛入她的掌中。
施宗曦立時想起,自己之所以要貼身近戰,就是爲了逼得秦素棄刀,誰曾想近戰不過,只能拉開距離,那麼秦素便又能用刀了。
秦素握刀之後,氣態渾然一變,她畢竟修習“百花繡拳”不足一年,真正修習多年的還是“天問九式”,這纔是她的看家本領。
且不說“天問九式”如何玄妙,只說“欺方罔道”,也是高居刀劍評上的名刀。雖說“欺方罔道”的排名不如“人間世”,但“人間世”的玄妙在於以一化多、以小化大,若論鋒芒之利,只是木劍的“人間世”卻要遠遜於“欺方罔道”。
施宗曦方纔敢用肉掌硬接“人間世”,卻不敢硬接“欺方罔道”,只怕自己的十指都要被齊根削斷。正彷徨無錯之際,李元嬰也終於憑藉自身天人無量境的修爲化解了部分“劍咒”,開口道:“人間世!”
施宗曦立時明白過來,便要去拿李玄都掉落在地的“人間世”。
李玄都嘿然一聲,“人間世”早已與他合作一體,清微宗的“御劍術”又是清微宗弟子的必修課程,李玄都雖然動彈不得,但是意念一動,“人間世”竟是自行飛起,躲開了施宗曦。
就在這時,秦素已經殺到,滾滾刀芒籠罩了施宗曦全身上下。
施宗曦一咬牙,拼着被秦素一刀刺中小腹,身形掠至李玄都身旁,李玄都雖然能勉強御劍,但想要殺敵還是力有不逮,畢竟“劍咒”非同小可,不僅僅是讓人身體僵直那麼簡單,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施宗曦握住插在他胸口上的“應帝王”,然後一聲輕響,“應帝王”已經從李玄都的胸口拔出,只見劍身一片殷紅,還有血水滴滴答答落下。
李玄都悶哼一聲,胸口傷勢開始緩緩癒合。
秦素見此情景,勃然大怒,出刀愈發凌厲。
施宗曦有了“應帝王”之後,也不再怕“欺方罔道”的鋒銳,用出一路“君子劍”,迎上秦素。
儒門功法大多名稱簡單,如“浩然氣”、“正氣歌”、“君子劍”,少有修飾之詞,不似道門那般動輒四五字,甚至六七字,可不意味着儒門的功法就差了,這路“君子劍”也是上成之法,固然比不得“天問九式”,可仗着她氣機浩大,每一劍都勢大力沉,倒也不分高下。
李玄都和李元嬰俱是動彈不得,無法影響戰局,卻嘴上也不肯消停,李玄都率先發難:“老三,多少年了,你都想置我於死地,怎麼到了今日纔出手?”
李元嬰冷哼道:“小賊,你該好好感謝張海石,若不是他,焉能有你今日。”
李玄都道:“二師兄的大恩大德,我自是沒齒難忘,可惜你今天就要死在此地了。”
李元嬰道:“你的秦大小姐未必就是施先生的對手。”
李玄都笑道:“勝負且不論,我只知道素素定不會拋下我獨自逃走,可施先生與你非親非故,若是不敵,只怕要逃之夭夭,只剩下你一人在此受死。”
李元嬰冷笑道:“你修煉了‘太陰十三劍’,只怕堅持不了不久,就算今日不死,也是遲早之事,到時候淪爲徐無鬼的劍奴,不知道你的秦大小姐還喜不喜歡你這個不人不鬼的行屍走肉。”
李玄都道:“你我同赴黃泉,這清微宗會落到誰的手中?二師兄做了宗主之後,只怕我得以躋身祖師殿中,受後世弟子香火供奉,而你卻是淪爲宗門叛逆,世世代代受人唾罵。”
李元嬰道:“那也未必,六師弟天縱奇才,而張海石垂垂老矣,這宗主大位到底落在誰的手中,還猶未可知。”
就在此時,只聽一個女子說道:“若論輩分,應該由我來做宗主纔是。”
李元嬰一驚。
李玄都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