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

天色越冷,越顯星辰別院舒適溫暖。秦悅按着白薇的囑咐每日服藥,身上的紅疹已經漸漸消散,便是連早晚高燒不退的症狀也日益消弭。

自她跟隨文錦學習鳧水一來,每日要入浴湯數次。待她在水中暢遊一會兒,又沒入水中憋一會兒氣,便會累得連連喘息。剛想爬出去,卻被坐在遠處的文錦以竹竿爲兵器,對着她的肩膀點了一記。

那竹竿極細,觸在身上痛極,秦悅難以忍受,便又“撲通”一聲落入水中,只得再遊幾個來回,才能被文錦放過。

秦悅也不氣惱,待會兒教文錦寫字的時候,找個機會抓住她的錯處,非教她手心捱上幾板子才解恨。

於是二人每日在一番相互折磨和報復中水平漸長。

待到秦悅發覺自己能暢遊足足半里之時,卻是得意地合不攏嘴。殿下回來之後,會不會對她刮目相看?

燕桓說過會陪她過年,今日已是臘月二十三,爲什麼還是不見他回來?在北齊的這一天,宮中內外都要祭竈神爺,教他在玉皇大帝面前多說些好話。待來年竈神爺下凡的時候,纔會廣降福祿吉祥於民。

秦悅不知南楚是否也有這樣的習俗,於是有些蠢蠢欲動,想要下山去遊玩一番,卻被聞訊而來的周闖制止。

雖說慶元王府侍衛很多,其中最令秦悅滿意的卻是趙辛,趙辛有時會欺負她,嘲笑她,但是他能陪她談天說地,也不失爲一個有趣的人。

殿下當初怎麼沒有把趙辛留下來呢?秦悅心想,不像這周闖,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你不能出去。”

“爲什麼?”秦悅惱怒,“殿下賜我令牌,可自由出入連江城!”

“可是,殿下有令,姑娘不能下山。”這句話周闖已經重複了數遍,教秦悅的耳朵都要長繭了。

“我只是想……”秦悅還欲爭辯,卻聽遠遠的發出幾聲轟鳴。

周闖的眸光驟然收緊,殿下的寢室乃是在星辰別院的高處,從上向下望去,卻是一番蜿蜒如長龍般的溫泉羣。

這轟鳴之聲不是旁物,恰是慶元王府的傳信燈,意爲放燈之處遭受突襲,暗部全體戒嚴。

周闖正不知該如何解釋,便被秦悅奪路而去,呆呆立在高處。她的一雙眼落在遠處,早已看得出神,“你還騙我說沒有祭祀,爲何山腰在放煙花?”

這……周闖實在不會撒謊,不知該如何解釋。

秦悅猶記得上山之時,看到翠華山有土地廟,莫不是這山上的社戲?

那煙花驟然衝入高空,熄滅不見,隱約可聽到一片刀劍交錯之聲,隨後又是下一處,如明鏡開匣般、曇花一現地泛起亮光。一連七處煙花綻放,雖是不及北齊境內的煙火壯美,也能令秦悅稍稍寬心,不再考慮下山之事。

她已經在此等了這麼久,多等幾日又有何妨?

待長夜徹底寂靜,周闖立在門外,卻見白薇與文錦急忙而來。

周闖抱拳道:“阿吾姑娘已經歇下,二位姑娘請回吧。”

白薇心上不甘,“到底……是何人大膽偷襲?”

周闖搖頭,“我亦不知。”

“抓住活口一番拷問便知。”文錦摩拳擦掌,“若是需要,我可以代勞。”

“不必。”周闖搖頭,“殿下吩咐過,不留一個活口。”

不留一個活口?難道是慶元王早料到有此一劫?白薇愈發疑惑。

文錦只覺手腳不爽,好不容易等到個施展武功的機會,竟然就這樣白白溜走了!

秦悅睡得及早,夢裡卻是漫天的煙花。她微微側身,向身側之人靠了靠,“殿下,你回來了?”

“嗯。”

“那煙花很好看。”

“阿吾看錯了,那不是煙花。”

“不是煙花?”

分明是煙花,秦悅擡眸望去,但見滿天的煙火如同夜裡綻放的杜鵑花,紅豔豔地遮天蔽日。那紅色自天際蔓延而下,如同奔騰不息的河流向她涌來。秦悅以爲自己不再怕水,可那河水卻殷紅如血,就像是御林軍衝殺入宮之時,漫天的血腥之氣……她躲閃,她懼怕,卻始終躲不過瑰麗可怖的猩紅向她襲來。

“殿下……”她驚恐的抓着他的手,只覺手上滑膩一片,卻是駭人的紅色!

秦悅忽然自榻上坐起,驚得玲瓏一個哆嗦,“阿吾姐姐,你可算醒來了。”

秦悅不由摸了一把額角的冷汗,“我怎麼了?”

“你一睡就是三日,白薇姑娘也未診出什麼病症,急死我們了。”玲瓏連忙捧上茶盞,“姐姐先喝些水,壓壓驚。”

秦悅端過茶盞大口吞嚥,只覺心上慌亂得厲害,偏偏手腳十分冰冷,如墜冰窟一般。

她原本想下榻沐浴,剛剛挪動身子,便感覺到一陣熟悉的熱感,自下腹下毫不留情地奔流而出。

難不成因此做了一個漫長詭譎的噩夢?

秦悅的神色僵在臉上,這已經是兩月來的第三回……白薇說過,女子逢七爲進,二十八日爲一個週期,用藥調理了這樣久,爲何還是這般混亂無狀?

她只得尷尬道:“玲瓏,取月事帶來給我。”

燕桓不在的這些日子,秦悅讀遍了他房中的所有書籍,包括櫃子裡那些見不得人的畫冊,倒是對男女之事大爲了解了一番,果真別有洞天。

她順帶將其中兩本坊間話本也讀了,許是南楚女子大膽,書上多有夜會情郎,私定終身的情節。她從前覺得與燕桓耳鬢廝磨實在可恥,而今看來似是少年男女相互愛戀皆是如此,肌膚之親原是稀鬆平常。

如此想來,對他的排斥和牴觸便又少了幾分,只盼他能早日歸來。

眼看着已經到了臘月二十六,星辰別院張燈結綵,廚房已經在準備過年留用的雞鴨魚牛羊豬。

秦悅睡了三日,案上已經堆起小山似的公文,她百無聊賴地翻看着文書,眼看着天色又黑了。

秦悅有些失望道:“玲瓏,關門歇息吧。”

忽然有人笑着說了一聲“等等”,令秦悅心生歡喜。是趙辛!趙辛乃是寸步不離殿下,他也回來了……

來不及穿上鞋襪,秦悅光着腳便向外跑去。夜風極涼,卻不及那人的衣衫寒涼。

她一把將來人抱住,終於安心道:“殿下……”

“迴避。”燕桓未曾料到,一回來便得到小人兒這般投懷送抱的迎接。

他將她抱了滿懷,大步入殿,內侍與婢子皆因一句“迴避”消失不見。

燕桓坐在燈下,將秦悅放在膝上,盯着她的眉目道:“想我?”

秦悅的臉微微一紅,“想。”

冷清的眉眼稍稍有了暖意,“哪裡想我?”

秦悅盯着他的眸子,只覺心跳聲一聲高過一聲,就要蹦出嗓子眼了。

她連忙捂住胸口,卻被燕桓的大手覆住她的手背,隔着衣衫,帶着她的小手在那小丘上揉搓起來。

秦悅在心中暗自罵了一聲壞人,他分明還是冷言冷語的模樣,可掌心的溫度卻是火熱得很。

燕桓貼着她的側臉吐氣,氣息亦是火熱至極,“那便給我看看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