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伏龍島至連江城,而今只消一日光景。四月天色青明,水波瀲灩,秦悅只覺腳下的樓船一路平穩,宛若自靜謐的小島駛向逐漸熱鬧的人世間。
秦悅恍然想起今日是四月初九,乃是連江城青年男女邂逅於長街,攜手遊船的日子。曾幾何時,她也曾經與燕桓扮作普通男女的模樣,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羣,而今故地重遊,他們卻是連孩子都有了。
可是離連江城越近,她便越是緊張。直至燕桓輕輕抱着她道:“我今晚會宴請連江城的舊部,阿吾陪我同去可好?”
秦悅原本不想與他同去,只覺得他用力握住她的手,雙臂環抱着她的身子,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
“夫君從前哪有這般黏人!”她不滿道。
“阿吾就像甘甜的花蕊一般,引得我這狂蜂浪蝶非得貼着你不可。”新帝的綿軟情話倒是好聽得緊。
秦悅被他攬着腰身帶入了船室之內,因着她身子不便,只得小心翼翼地親吻了一番,這才依依不捨地離了她。秦悅的肚子已經圓滾滾地凸了出來,唯獨肚臍有一處小小的凹陷。他時常隔着薄薄的衣衫貼着她的肚子說話,說什麼一定要同阿吾一般漂亮乖巧。
每當這時秦悅便忍俊不禁,說萬一生個兒子該怎麼辦。可新帝陛下卻是橫眉冷目道:“我就不信敢出來個兒子!”
哪有這樣嫌棄兒子的父親!
待到樓船穩穩停在岸邊,秦悅便站站在圍欄邊向下望來,但見恭迎聖上回城的官員已經盡數列隊跪拜。
趙連而今已是四品將軍,品階與城主不相上下。胡英與映雪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母,但見映雪腹中鼓鼓,似是還懷着第三個。顏柳雖是一直爲燕桓所忌憚,卻依舊是能在連江城呼風喚雨的顏小姐。還有幾個秦悅不認識的官員,許是後來提拔的新人。
待衆人一落座,燕桓的目光緩緩掃視四周,卻是對趙連道:“若瑤今日爲何沒有同來?”
趙連一臉喜色,“前些日子診出了身孕,故而臥牀休息。”
燕桓道:“你們夫妻數年,也算是圓滿了。”
趙連匆忙起身道:“多謝陛下。”
秦悅的身旁乃是映雪,因着腹中又有了三個月的孩兒,家裡的那兩個便未曾帶來,長女阮阮已經會寫字了,老二名喚胡楊,是個調皮的男孩。秦悅一邊同映雪聊天,一邊聽燕桓說起了科考一事,說是會在三日後安排筆試,從這些年輕的官員中選拔城主。
已過而立之年的胡英卻是比從前更加穩重,眼角眉梢溫軟如慈父一般,他只是搖頭道:“家中孩兒尚需照料,我恐怕要辜負陛下的厚望了。”
他說罷卻是哈哈大笑,臊得映雪面紅耳赤。胡公子從前還是招搖過市的風流兒郎,自從有了孩子之後,便多了懼內的名聲,每日議事一結束,便火急火燎地趕回家陪伴夫人和孩子,教其他官員既羨慕、又嫉妒。
蟄伏在連江城近十載的慶元王一飛沖天,榮登九五,教不少屬臣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要知道連江城的官員皆是新帝的親信,若是有了城主的榮耀,日後定是前途無量。
衆人離去之時,彎彎的月兒懸於墨色的天幕之中。白水河上的畫舫飄搖而過,遠處的煙花次第綻放。
燕桓懷抱着阿吾遠遠看着,而後靠近她的耳畔道:“府衙那張紫檀木的大牀甚是想念女主人。”
秦悅低笑,“胡鬧。”
燕桓卻是要落實了胡鬧一般,只是牽着她的手緩緩下了船,帶着她往連江城府衙而來。
遙想當日,秦悅乃是從府衙的蓮池之中鳧水而出,勉強保得性命,而今蓮池已被填平,就好像那一夜的驚心動魄從未發生過一般。
燕桓牽着她的手入了正堂,而後如從前那般將她帶到屏風之後,替她脫了鞋襪,又以薄毯覆蓋在她膝上,這才道:“阿吾乖乖坐在此處等我。”
秦悅牽了牽他的衣袖,惴惴不安道:“我等着夫君。”
他與她不過薄薄的一扇屏風之隔,他這般動作不過是要告訴她,接下來的事無需她插手,只要靜靜等着他便好。
她看不到外面的事物,只聽“撲通”一聲,有女子跪地哭泣道:“殿下……陛下,請陛下開恩!”
秦悅便是閉着眼也能分辨得出,那是若瑤的聲音。
秦悅只聽那許久未曾發怒的人壓低了聲音,卻難掩翻滾的怒火,“是你自己說,還是等上刑後再說?”
他的溫軟脾氣,果真只是予了她一人而已。
若瑤哭得更兇,“當……當日我明知李庭的身份,卻未曾稟報給陛下,我罪該萬死。”
“只是這些?”燕桓不由冷聲道:“你爲何慫恿李庭,爲何接近文錦,又爲何恩將仇報?”
秦悅不由深吸一口氣,那一夜的景象恍若昨夜。彼時她在水裡,聽不大真切,只記得有個女子的聲音道:“你確定她死了?
李庭笑道:“七月荷花滿園,待到打撈起屍身,也不知是幾個月後。橫豎不過是墜湖而亡,趙辛的過失。”
那女子又道:“玲瓏現在何處?。”
李庭仍然是笑道:“恐怕已死在路上。”
秦悅這些年翻來覆去地想,當日那女子究竟是何人。是機警聰明的顏柳,還是當日被燕桓逐出府的映雪……直到她見到趙辛之後,才明白那人不過是她一直忽略的若瑤。
猶記得元妃當年曾經說過,顏柳雖是諂媚於權貴的市儈模樣,卻是忠義之輩。盧映雪雖是一臉狐媚之相,卻有一股子不肯認命的狠勁。唯獨若瑤,心有不甘卻不敢抗爭。
秦悅一直在想,若瑤心有不甘的是什麼?她與映雪同時入府,妖嬈如映雪那般,哪怕是被逐出府邸,也有胡公子護之愛之,一生相知。而若瑤雖然良善本分,可連婚姻大事,都是她當年軟磨硬泡向燕桓求來的。
便是成婚之後,趙連也只一心撲在公事上,二人聚少離多。秦悅也曾撞見過若瑤去找文錦,爲的不過是給丈夫送上一餐飯食而已……興許還有些她不清楚的原因在裡面。也許若瑤既不甘心不如映雪,又不甘心自己的丈夫不如他人。想來經過這些年的經營也頗有成效,如今一個是朝廷親封的四品明威將軍,一個已是四品誥命夫人。
只聽屏風那邊的女子顫聲道:“皆因我貪慕虛榮,才恩將仇報。我對不起陛下,對不起阿吾。”
若瑤說罷,竟是要以頭撞向外面的廊柱,卻是被來人一把攔住。若瑤堪堪擡頭,便看到了趙連那張震驚無比的臉,“究竟是怎麼回事?”
且說趙連回到府上,才聽說本該臥牀休養的夫人竟是去了連江城府衙。他連忙快馬加鞭而來,沒想到竟是看到了這樣一幕。
若瑤一看到趙連,卻是痛哭失聲,“你來做什麼!我今日恐怕會連累了你!”
燕桓不急不緩地抿了一口茶,冷笑着瞪了趙連一眼,“你的女人做下的好事。”
趙連驚得跌坐在地,而後迅速跪在燕桓面前道:“望陛下明察。”
燕桓只是看了若瑤一眼,“你自己說。”
若瑤無可奈何地抽泣了起來,她甚至不知該如何說起這些事。
“那時候……我聽說……只有與北齊繼續打下去,夫君才能建功立業。只有他建功立業,纔不會再像從前那般,忙到沒有時間回家、甚至沒有時間多看我一眼。”若瑤抹了一把眼淚道:“可是陛下想要南北停戰、甚至雙方議和。如若那樣,我便一輩子也不得安生了。”
若瑤說罷,卻是緩緩擡起頭道:“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便是文錦丟了兵權,前線再無可用之人;與此同時,若是阿吾被齊人擄去,陛下定是怒髮衝冠,揮兵北上。”
燕桓不由冷笑,“你這般聰明,屈居四品誥命豈不可惜。”他卻是徹徹底底這樣做了,因着文錦與公何宇的曖昧關係,撤了文錦的兵權,改由趙連統率水軍。而後又因阿吾不知所蹤,一連攻下北齊五座城池。
“這般挑撥離間,卻不是你能做得出來的。”燕桓望着若瑤道:“是誰指使的?”
若瑤哭着搖頭,“沒有人指使,是我自己做的。”
“胡說!”燕桓猛地一拍桌子,卻是嚇得若瑤一個寒戰。
“沒有人教我。”她抽泣道:“只是元妃娘娘曾告訴過我,平日裡要關心些時政之事,亦要懂得爲之妻子,當儘量爲夫君着想,助他步步高昇的同時,自己亦會有不小的收穫。”
淑妃仙逝之後,又被加封爲元妃,可見她在太上皇心目當中的地位。若瑤一直將元妃當日的教導放在心底,多年以來躬身實踐。
雖然燕桓已經對姨母當日的行爲有所懷疑,可他卻未曾想到,她那一番看似親切的教導之語,卻教會了一個安分守己的女子機關算計。究竟是逼得他登臨帝位的姨母……說到底,姨母所做的這一切,卻是要以她的方式成全他。燕桓又道:“李庭又是如何死的?”
“李庭……”若瑤猶豫了半晌,“實爲趙辛所殺。”
秦悅默默坐在屏風之後,覺着心上有幾分沉重。只聽燕桓道:“將他給我扔過來。”
而後果真聽到“砰”地一聲,似是有重物墜地的聲音。
趙連只見幾年未曾得見的弟弟被五花大綁,此刻正灰頭土臉地趴在地上。而今最爲不安的便是他,遙想他當日遠在北齊之境,並不知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而他的弟弟與妻子,他最爲信任的兩個人,卻是揹着他做出了不可饒恕之事。
趙辛只是咧着嘴笑,“哥、嫂嫂,別來無恙。”
若瑤唯有一個勁地哭,“是我害了你們。”
趙辛倒似是無所畏懼一般,反是對着燕桓磕了個響頭,而後向他身後的屏風瞟了一眼。那裡有一方漂亮的剪影,聽說她已經有了他的孩子,她日後將與他並肩而立,俯瞰這萬里河山。
趙辛並不似若瑤那般悔不當初,嘴角似乎還噙着笑,“陛下或許已經知曉,我們兄弟二人,顏柳以及嶽臨淵,年少之時受元妃之恩,得以苟活至今,甚至還能謀求一官半職。”
“可這一切的前提,卻是當日的慶元王能夠登基稱帝,我們這些連寒族也算不上的平民,纔有機會入朝爲仕。”趙辛不緊不慢道:“我不是大哥,不似他那般想要在仕途上大展宏圖。”
“當日我送元妃離開連江城之後,才知道自己晚了一步,李庭已經動了手。”趙辛笑道。那日他瘋了一般地衝回府衙,卻只看到李庭坐在蓮池邊,露出大仇得報的滿意笑容。若瑤站在他身側,有幾分惶恐,又有幾分釋然。
他二話不說,便是扭過李庭的脖子狠狠抹了一刀。手起刀落,李庭殞命當場,唯有頸項的鮮血噴涌不停,嚇得若瑤立刻尖叫起來。
趙辛卻是捂着她的嘴道:“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曉,若是你不想自毀性命,又不想壞了哥哥的前程,最好立刻閉嘴!”
若瑤嚇得再也吐不出半個字來,只是不停地顫抖。
天色暗淡,微微落雨。趙辛下定決心道:“你即刻回去,今夜之事同你沒有關係。”
若瑤只能連連點頭,萬般驚恐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頭也不回地跑了。趙辛一直都知道,元妃想以阿吾爲餌,誘惑燕桓走上她計劃好的那條稱帝之路。
彼時她還是淑妃,有一日卻對他說,只要他肯將慶元王心愛的女人送入明城,送入天子眼中,日後自是榮華富貴不可言說。然而趙辛卻是當機立斷地拒絕了她,他不能如此,他既不能背叛家主,又不能將阿吾送入萬劫不復之地。
淑妃曾經嘲笑他愚蠢。可趙辛卻在心裡暗自盤算,若是阿吾看清慶元王的野心、淑妃的陰謀,是不是便會對她愛錯了的男人徹底死心?
於是他對若瑤與李庭來往視而不見,甚至有些刻意縱容那件事的發生,直到他看到李庭一人坐在蓮池邊,阿吾卻不知所蹤之時,才覺着胸腔如同被人生生撕裂了一般。
他錯了,他徹底錯了!他不顧雨越來越大,瘋了一般在蓮池中尋找她小小的身影。可是池底盡是污泥,他幾次三番下水,卻找不到她的一絲蹤跡。直至第五次下水,他纔在精疲力竭之時撈到一枚金簪。
第二日一早,趙辛才得知玲瓏慘遭李庭的毒手。玲瓏也算命大,分明滿頭滿身皆是血,卻還是撿了一條命回來。可是她醒來之後,卻是再也認不得他了。
那時趙辛還不知道,因爲他的抗拒,元妃早已找到了唯利是圖的嶽臨淵來代替他。他猶記得阿吾偷偷藏起過一隻木簪,乃是公何宇當日所贈。那般情境下,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嫁禍北齊,教燕桓再也不知阿吾去了哪裡。一來成全了遠在戰場的兄長,二來也給自己留得一線機會,一個能早日與阿吾相見的機會。
能將積壓在心底的秘密盡數說出,趙辛的心上便也舒暢了許多。他只是絕望地盯着屏風之後一動不動的人影,她一直靜靜地聆聽,並未發出過半點聲音。是否在她的心中,早已對他厭惡、失望,此生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若瑤哭泣不止,趙辛卻是一臉生無可戀。趙連伏在地上不停地磕頭,不論是他的妻子還是他的兄弟,他們犯下滔天大錯,只因他這一心要入仕的丈夫、兄長。他們錯在哪裡?他們只因遇到了他這不成器的東西!
“一切起因皆歸於我一人,我願以死相抵,以贖不可饒恕之罪。”趙連說罷,卻是要引頸自刎於當場。
哪知迎面飛來一個茶盞,不偏不倚正好打在趙連的臉上,那力道之大,竟是將他擊倒在地。
“滾出去,莫要髒了我的眼!”燕桓說罷,卻是憤然起身,對着趙辛那張臉狠狠踩了一腳,而後又不解氣似的,猛地踹了趙連一腳才作罷。
秦悅大抵猜到外面的響動,卻見那人已到了她面前。他將她的團扇塞在她手中,小心翼翼地抱起她道:“阿吾,我們走。”
她終於如釋重負道:“好。”
秦悅只見抱着他的那人板着一張臉,“咚咚”地心跳聲此起彼伏,倒是氣得不輕。
她輕輕撫着他的側臉,“夫君。”
燕桓低頭看她,她的眸子中波光滾動,宛如明星一般。
“阿吾早就猜到了,是不是?”
“我曾以爲,元妃惱我擋了你前行的路,殺我不過是斷了你牽掛。”秦悅低聲道:“直到很久以後我纔想明白,她心中所想沒有那麼簡單。”
只要元妃願意,便能將她周圍的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她太善於抓住每一個人的慾念,而後加以利用,終於成爲替她某事的手段。
燕桓不由沉默,李庭心懷仇恨、父皇愛慕美人、趙連渴望仕途、若瑤不甘於人下、趙辛維護兄長、嶽臨淵貪戀權勢……他想要北齊的公主、阿吾想要名正言順的身份。
縱是趙辛躲過了姨母的第一次誘惑,卻未能逃出姨母對若瑤的算計。
若是按照姨母當日的安排,他的阿吾最終會如後宮中哪些女子一樣,成爲父皇的附庸。他又會如何做?他定會不遺餘力地奪回她。難道姨母想看到的,是他罔顧綱常、殺父自立?
不,不只是這些,嶽臨淵一心輔佐燕栩,若是他要登臨高位,又豈能不除去這個弟弟?
難道在姨母眼中,帝王註定是冷血無情、孤身一人?
燕桓只覺手腳都在顫抖,只是緊緊抱着懷中的小人兒道:“阿吾都猜到了,是不是?”
秦悅大抵也明白他想到了什麼,只是安慰道:“那些事情都沒有發生,做不得數。”
難怪她時常軟綿綿地纏着他說,夫君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子……她害怕他成爲屠戮手足的惡人,可她卻不能將心中所想盡數告訴他,唯有潛移默化地影響着他,教他走上一條與姨母安排下的、截然不同的路。
姨母能料到父皇提拔寒族的舉措,卻低估了父皇對她的眷戀。她一定不曾想到,她離世之後仍然能寵冠六宮。父皇廢除皇后、罷黜六宮,唯獨保留了“元妃”的位份。想來他墜馬落下舊疾,本就腿腳不便,卻是固執地走遍了虞城的大街小巷,爲的只是聽當地的老人說起那個叫蕊蕊的少女。
燕桓終於明白,他出徵東南那一日,父皇爲何要替他加冕。那個不擅言談、亦從來不對任何人流露出半分喜愛之情的帝王,忽然就服了軟。或許他也在後悔,若是當年沒有將姨母逐出明城,是不是還能與她一起走過最後的時光?
及至姨母離開明城,父皇也不肯承認自己捨不得她,姨母亦是沒有回頭。她終其一生,也不知自己被愛一生。
阿吾早就看穿的事情,爲何他今日才知曉?她因他顛沛流離、朝不保夕,因他流離失所、命途多舛。她總是對着他笑,卻從不告訴他,她有多麼辛苦、多麼害怕,她受過多少委屈、受過多少欺辱。
他抱着她站在偌大的花園中,只是埋首於她頸項,沙啞着聲音道:“阿吾,對不起。”
秦悅覺着脖子上一片冰涼,卻是笑道:“夫君,你哭了?”
“沒有。”
“那你在做什麼?”
他不說話,只是靜靜抱着她。
“夫君放我下來,我自己上樓。”秦悅笑道。那閣樓的樓梯本就窄,他這般抱着她哪裡上得去。
“阿吾光着腳,下來做什麼?”他不鬆手,卻是穩穩地上了樓梯。
秦悅有些害怕,只得緊緊摟着他的脖子,卻聽他道:“永遠都不準放開我的手。”
秦悅“嗯”了一聲,便被他放在榻上。原本要近身伺候的晚照還未來得及跪拜,便被新帝一個眼神瞪了出去,而後皇帝陛下倒是頗爲殷勤地伺候她寬衣解帶。
秦悅知道他又要胡鬧,笑着躲閃,“夫君……節制些。”
“我哪裡不節制?”他小心翼翼地親吻失而復得的阿吾、他此生都會好好養在榻側的阿吾。
“阿吾,我愛着你。”他深深望進她眼裡。他若是愛她,便要清清楚楚地告訴她,不教她猜疑、惶恐,更不準別的男人走進她心裡。
“我也愛着夫君……可是……好癢!”
他近來喜歡親吻她圓滾滾的肚皮,直癢得她笑個不停。到了最後,卻是新帝陛下被人騎在身下,一雙不安分的小手還在他的腋下搔癢,直難受得他想要翻身而起。無奈身上這小女子挺着肚兒,竟然還調皮成這般模樣。
遠遠的有歌聲飄來,倒是青年男子的調笑之聲,“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秦悅伏在他胸口嘆息道:“而今這般……我算不得是窈窕淑女。”
身下那人卻是抱緊了她,“無礙,我亦不是君子。”
可是阿吾喜歡這世上最好的男子,他便會成爲這世上最好的那一個。
新帝至連江城之後,罷免了明威將軍趙連之職、其夫人亦是被奪了四品誥命之銜。而後又以文試、時政兩項考覈,選拔出了新一任連江城主。
出人意料的是,奪得第一的乃是罪臣顏祿的女兒顏柳。
衆人只道新帝竟是連罪臣之女都敢起用,是否意味着寒族、平民亦有機會通過科考入仕?
然而街頭巷尾熱議的,卻是新帝遠在連江城藏嬌金屋數年的夫人,終於要乘着御輦去往明城。
新帝離去那一日,連江城又是萬人空巷的盛景。道旁的百姓夾道張望,皆是衝着皇后娘娘而來。秦悅一時羞赧,便用團扇遮了臉,可是遮了臉卻遮不住肚子,這般圓潤的模樣,竟是被衆人看了去……
趙辛遠立在城頭,卻是笑看着御輦越行越遠。
顏柳嗤笑道:“自作多情。”
“你還不是自作多情這些年?”趙辛反是不屑。
“我會離他越來越近,你這家奴卻不然。”顏柳笑道。
“我此番被貶爲連江城主的家奴,待你揚眉吐氣之日,便是我隨你入京之時。”趙辛卻是道。
“好大的志向!”顏柳不由側目,“你可得好好輔佐我做出些政績來,否則只能一輩子被困在此,不得離去。”
趙辛瞭然,但見百姓一番簇擁,爭相觀望御輦之上的帝后。
燕桓知曉阿吾素來在意容貌,而今覺着自己圓潤了不少,不及從前美貌,今日倒是羞得不敢見人了。
他笑着放下四周的薄薄紗帳,將她的身子帶入懷中,而後低頭親了親她。
初夏的暖風吹動薄薄的簾帳,又豈能遮擋住車裡的風光。
只聽有人驚歎道:“好一雙璧人。”
秦悅羞得直用團扇遮臉,這厚臉皮之人卻忽然笑了。
她好奇地仰首看他,卻見他頭一次笑得暢快無比,凌厲的劍眉也帶上了些許溫柔。
她想要伸手觸摸他的臉頰,卻覺着肚子裡“咕嘟”、“咕嘟”地響,彷彿遊過了一尾魚。
秦悅瞬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薄薄的衣衫遮不住下面的動靜,但見肚皮上居然鼓出一個小包來……
新帝似是見多識廣,輕輕以大掌覆住她的小腹,沉聲道:“消停些,不準踢你的母后。”
腹中的小傢伙果真乖乖聽話,不再動彈。燕桓低頭,但見阿吾竟是紅着眼眶,自眼角滑落了兩行清淚。
“好端端的,怎麼哭了?”他伸手拭去她的溫熱淚水。
“便是連腹中這個也欺負我。”她笑中帶淚,“我果真是離不得夫君半步的。”
燕桓卻聽她這般撒嬌,卻是認真道:“我欲畫地爲牢,一生一世都將阿吾鎖在身側。”
他此生最幸運之事,乃是在少年之時,遇到了這世上最好的女子。她如星辰一般璀璨,若太陽一般明亮,他要鎖着她,愛着她一輩子才行。
秦悅笑望着他漆黑的眸子,微微臉紅,“自我第一次與夫君相見,便身陷囹圄……縱是一生都不得自由,我亦心甘情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