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夷制夷

太子攜太子妃跪拜帝后,奉茶叩首。

秦悅卻忍不住向遠處看去,站在最前面的乃是慶元王與慶安王,而後是燕杉,便是連同兩年多未見的燕枝也回來了。

禮畢之後,秦悅目送着太子與太子妃離開,這才鬆了一口氣。

一行人便又熱熱鬧鬧往玄黃宮而去。燕枝連忙衝上前去,挽住兩位哥哥的手,擠入二人中間,“二哥已經成婚了,皇兄你可得抓緊啊!”

燕桓“嗯”了一聲,惹得燕榕低低地笑。

“三哥笑什麼?”燕枝詫異道:“皇兄至少還有喜愛的紅顏,你這麼多年可是連女人都沒有呢!”

燕榕想起秦悅曾經說過,或許他喜愛的是男子。一想到男子,他便不悅道:“再胡說八道,我便將你嫁給魯恆!”

燕枝笑嘻嘻道:“父皇當日要將我嫁給鄭國公,而今魯懷已是鄭王,世上再無鄭國公,我纔不會嫁。”

燕榕心道這小姑娘長大了,他似乎唬不住她了。轉而道:“我們何時去向父皇請安?”

“父皇今日勞累,明早再說吧。”燕桓道。

燕榕說了一聲“好”,卻不由沉默下來。方纔的情境,他看得明明白白,父皇與皇后坐在一處,頗有些老夫少妻的協調感。

皇后接了茶盞之後,便盈盈起身喂父皇飲茶。父皇雖然不能動彈,一雙眼倒是落在皇后身上。若非皇兄受不了那般景象,又怎會頭也不回地拽着他便走。

明日去請安,少不了跪拜“母后”,可是他從前叫她小皇嫂……

燕榕心中這般想着,便問出了聲,“明日見了她,要如何稱呼?”

“你從前見了餘氏如何稱呼?”燕桓問。

燕榕想了想:“皇后娘娘。”

燕榕心想對啊,他什麼時候叫過母后?

及至傍晚,玄黃宮張燈結綵,卻比白日裡更加鬧熱。帝后居於上座,由皇后代爲祝福兩位新人,而後將太子與太子妃的手扣在一處,嘴裡說着:“早生貴子。”

燕榕坐在燕桓身側,只見他一杯一杯喝着悶酒,眼睛卻未從皇后那雪白的胸脯上移開過。

他輕輕碰了碰燕桓,“適可而止。”

燕桓這才收回了目光,不慌不忙地吃了一口菜。滿桌皆是海味珍饈,可她食不得海鮮,還能有什麼可吃的?

秦悅的目光自兩位新人之間的縫隙溜了出去,不偏不倚盯着近前那人。他同從前一樣,穿着暗色花紋盤繞的玄色長衫,烏髮束以金冠,側臉冷峻,脖頸修長,他的脊背打得筆直,雙眼宛若夜色一般靜謐,教她不停地想要看他。

“母后。”太子與太子妃躬身行禮,卻見皇后一動不動地發呆。

“母后!”太子妃不由提高了聲音,便是驚得秦悅一個激靈,慌亂之間扶住餘年年道:“姐姐使不得!”

皇后這一聲姐姐,倒是教下臣們一陣鬨笑。聽聞皇后素來擅長藉着男人上位,便是連太子妃的父親、當朝大司馬,也是皇后的裙下之臣。

太子妃這一聲“母后”也算沒有叫錯,可皇后這聲“姐姐”便奇怪了,莫不是餘、嶽兩家有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秦悅自知失言,卻見身側軟榻之上的天子對着她扯了扯嘴角,竟是在嘲笑。秦悅沒有隨身帶着團扇,便是羞得無地自容,連忙以右手拂面,緩緩吐了一口氣。哪知她剛一擡頭,便見慶元王神色倨傲地瞧着她,那模樣似是不屑,又似是鄙夷。

秦悅連忙又以左手遮了臉,卻見太子亦是抿脣而笑,“許是父皇累了,我這便遣人先送你們回宮歇息。”

秦悅點點頭,“如此甚好。”

南楚帝宿在乾明宮,秦悅卻往坤明宮而來,遠遠看到玄黃宮一片紅色燈籠,喜氣洋洋,她便覺得打心底高興不起來。

彼時餘年年口口聲聲說要嫁給燕桓,不想多年之後,卻做了太子燕栩的正妃。而當初自己與燕桓那般親密,如今卻身份尷尬形同陌路。

秦悅嘆息一聲,忽然被人從身後抱住。夜色極黑,沒有月亮,前面便是坤明宮。

她沒有說話,身後那人亦是沒有說話,只是輕輕低頭,親吻她雪白柔軟的脖頸。那是她曾經熟悉的,在夢裡也出現過千萬次的親吻。

她輕輕握住他的手,“殿下?”

他卻甩開她的手冷笑道:“人盡可夫。”

秦悅忽然一怔,卻是猛地掙脫他的懷抱,頭也不回地走了。虧她日日夜夜念着他,她在他眼裡,恐怕早就和外面傳言的一樣放浪。

玲瓏不知發生了何事,但見阿吾姐姐紅着眼眶,如疾風一般入了宮。

“阿吾姐姐。”玲瓏小聲道:“白薇姑娘在等你。”

“請她稍等片刻,我馬上來見她。”秦悅連忙洗漱更衣,拆了滿頭的綴飾。

照鏡子的時候,她腦海中忽然閃現出他那句“人盡可夫”。她想象過一千種與他見面的方式,唯獨未想到他的第一句話會是如此。她低頭打量自己嫣紅的指甲,忽然覺得不該白白辜負了這樣的罵名。

秦悅準備了一番才與白薇相見。白薇替她診脈之後,卻是道:“並沒有什麼大礙。”

秦悅低着頭沉吟半晌,卻是不肯說話。

“可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白薇問道。

“姐姐可有去除抓痕的膏藥?”秦悅爲難道。

“抓痕?”白薇詫異道:“哪裡來的抓痕,讓我看看。”

秦悅堪堪解了衣襟,卻聽白薇驚呼道:“是誰做的?”

那抓痕不在別處,恰是有人以五指撓了一邊的雪白豐盈,紅痕滲血,甚是悽慘。

秦悅知道慶元王素來喜愛乾淨,既是他已經認定了她的不堪,不如教他再多知道些。她想到此處,卻是下定了決心,“嶽臨淵。”

白薇見那痕跡血淋淋的,卻是不忍道:“我先替你處理傷口,再連夜熬製些膏藥予你。”

秦悅低頭半掩着衣衫,“多謝姐姐。”

因着胸口火辣辣痛得厲害,秦悅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聽說大司馬昨夜醉酒,抱着心愛的小妾大展雄風之時,忽然抽搐起來。及至天亮,屍體已經硬了,小妾嚇得瘋癲無狀,落水溺亡。

秦悅梳妝之時不由歡喜,“今日可得將我打扮得漂亮些。”

“那是自然。”玲瓏亦是開心極了,“嶽大人一早就來了,你不見他嗎?”

“見。”秦悅欣賞着十指的明豔色彩,說不定她日後便再也見不到他了,無論如何也得再叫他一聲“哥哥”纔好。

嶽臨淵往日喜歡直入寢殿,可今日卻聽說她心情大好,便站在殿外等着她。過了許久,但見她的發頂墜着木蘭花枝形狀的步搖,隨着步伐輕輕顫動,叮咚作響。

嶽臨淵看了許久,卻是走向前去與她並肩,於寬大的衣袖之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他答應過她會殺了餘剛,而後待他當上岳家族長,便接她出宮。

“可是解氣了?”他問她。

秦悅心領神會,笑望着他,“多謝哥哥。”

秦悅匆匆見過嶽臨淵,便往乾明宮而來。

南楚帝往日不必上朝,便是居於後殿也無甚不妥。今日不同以往,諸位皇子都要趁早來請安,新婚的太子夫婦還要來奉茶。可陛下這般行動不便,實在是不得見人,宮人便於他日常坐臥的軟榻前置了一扇薄薄的屏風,既不影響諸位皇子請安,也不畢近距離相見。

秦悅亦是連連誇讚此舉甚妙,便問左右道:“是誰想的法子,有賞!”

內侍道:“啓稟娘娘,是丞相吩咐。”

秦悅瞬時收斂了笑容,那老狐狸,定是不想教人窺探出陛下的病情,故而如此這般。

她一入內,南楚帝如往常一般盯着她看,直到她坐在他身旁笑道:“今日天氣很好,呆會兒我叫內侍將軟榻移到花園,陪陛下曬太陽好不好?”

南楚帝微微張了嘴,“好。”

眼看着南楚帝的病情日漸好轉,秦悅覺得當前一定要抱緊皇帝陛下的大腿。

秦悅還未來得及諂媚,內侍便稟報了大司馬昨夜風流不成,與小妾雙雙入了陰曹地府之事。太子妃幾次哭得暈厥,早已不省人事。太子聽到舅舅暴斃的噩耗,亦是猛地吐了一口血。

秦悅慌忙道:“傳太醫了沒有?”

內侍道:“太醫正在玄黃宮中。”

秦悅這才鬆了一口氣,轉頭的時候,卻見南楚帝正圓睜着眼看她。

秦悅有些心虛,想說:“不是我做的。”轉念又一想,兇手馬上會浮出水面,她着什麼急,於是安慰道:“太子殿下吉人天相,請陛下寬心。”

秦悅生平第一次打扮得美豔無方,等着晚輩請安,本該是太子率先而入。可是突然出了這樣的事,的確是意料之外。又過了一會,等候在外的慶元王與慶安王便一同入內,於屏風之外雙雙跪下。

屏風輕薄,秦悅自是認得那熟悉的身影,真可謂此一時彼一時,遙想她在連江城之時,眼前之人可是以家主身份壓着她,逼着她下跪,今日可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燕榕擡頭的一瞬,隱約可見那邊的兩個人紋絲不動,也不知在做什麼?

秦悅覺得二人也該跪夠了,這纔打算開口,卻忽然覺得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裙襬。她驚愕地回頭,看到南楚帝正緩緩地擡起手臂。

早知白薇施針有如此功效,還要那些庸醫做什麼!這下可好,待到南楚帝神志清醒,便又有人替她做主了。

燕榕看得真切,不由懷疑父皇先前那般模樣究竟是不是真的。但見皇后忽然起身靠近父皇,他緩緩擡起手,似乎覆在了她的臉上。

燕榕尷尬地笑笑,偷偷瞟向身側的皇兄,但見他側臉的線條繃得緊緊的,一雙眼如獵鷹一般,似乎要將屏風瞪出個洞來。

就在此時,燕榕聽到對面那女子嬌滴滴道:“陛下,兩位殿下還跪着呢。”

秦悅覺着天子這兩日恢復得極好,一會可命宮人扶着他到室外活動一番。不過此時不準兩位皇子起身倒是不太好,特別是慶元王殿下,以他那小人之心,恐怕會誤以爲她在藉機報復他。

燕桓離開乾明宮之後一直沉默不語。燕榕知曉他心上不快,卻是道:“想她是個手無寸鐵的女子,爲了自保總會有幾分委曲求全,皇兄切莫往心裡去。”

燕桓目光沉寂,往向遠方,“我不氣惱她委曲求全,亦不計較她這些年相交過怎樣的男人。我氣惱的是,她可以向任何一人委曲求全,卻唯獨不是我。”

父皇削弱餘氏的手段十分激烈,幾乎是一夜之間廢后、卸了大司馬的兵權。本該是乘勝追擊,將餘氏全族貶謫甚至流放,可他卻突然無法親政。

既然一擊未能擊潰餘家,對方便也會立即尋找對應之策。站在餘家的立場,最好的法子莫過於擁立燕栩,取代父皇。

燕桓心道:若餘家敢如此,他便屠了餘氏全族,將燕栩的母族一朝殺盡。

一旦宮中劇變,皇后死於叛軍之手也很正常,只要他能在此之前接回阿吾,她便還是他養在連江城,已經成婚三載的妻子。

可是顏佑只帶回一句話給他。

她說:我的去留何時由得你們決定了?

彼時燕桓在想,爲何她豁出性命,也不再念着他的好,縱是他能保全於她,她也不肯回來?

正如昨夜,他在黑暗中抱着她,親吻着她,她便也會輕輕握着他的手,嬌軟地喚他一聲“殿下”。

她曾對燕栩說:若是日後岳家人欺負我,殿下可得幫襯着我。她一邊卻又答應嶽臨淵,等着他接她出宮,日後做了岳家的主母。

她甚至和那名義上的“哥哥”屏退宮人,肆無忌憚地親吻。

自從知道她在宮中,她的一舉一動便逃不出她的眼,她究竟要做什麼?

燕桓隱隱覺得自己快要忍無可忍,因而他對她的第一句話便是:人盡可夫。

她從前總會哭着向他解釋,而今倒好,一言不發便走了,究竟是默認,還是全然不屑同他多說一句話?

更爲過分的是,她竟然膽大包天,由着嶽臨淵那混賬近了身。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他爲何不曾知曉?

燕桓只覺得他要被這女人氣瘋了,分明是他養大的貓兒,偏偏四處貪玩,任憑是誰都可逗弄她一番。遇到有權有勢的,她甚至會主動親近。

他越來越覺得,自己似乎被這女人拋棄了,哪怕他近在她眼前,她也不肯與他重修舊好。既是如此,他便將她那些不清不楚的相好一個個拔除乾淨,教她自己好好看看,誰纔是她後半生的依靠。

燕桓當即道:“父皇與太子皆不能主事,大司馬死得蹊蹺,你即刻教大理寺與刑部介入。”

燕榕疑惑道:“他死得活該,有什麼可查?再說大理寺卿可是岳家人,岳家素來不參與黨爭。”

“若是不涉黨爭,嶽臨淵這庶子又如何一飛沖天,做了嫡長子?”燕桓問道。

燕榕知曉嶽臨淵是齊女所出的子嗣,若非他的“妹妹”晉爲皇后,他又如何做了嫡子?

燕榕疑惑道:“皇兄若是拔除了岳家人,皇后可就坐不穩了。”

“掉下來有我,你操什麼心?”燕桓冷哼道。

待第二日上朝,太子依舊沉浸在舅舅逝去的悲痛中無法自拔,本欲無事退朝,哪知鋪天蓋地的奏摺紛至沓來。

當日,國子監祭酒嶽臨淵謀殺大司馬之事水落石出。因餘剛那北齊小妾在與之同房之前,喂他服了些烈藥。餘剛又飲多了酒,一番猛烈地情.愛之下,竟令不復青春年少的大司馬猝亡當場。

事後,嶽臨淵爲防止事情敗露,便溺亡了齊女。

大理寺與刑部一番探查,果真人證證物證俱在,不容辯駁。今日一早,嶽臨淵被被大理寺卿嶽臨江彈劾於殿前。

太子氣息奄奄地將將嶽臨淵的官職一擼到底,流放至東南蠻夷之地。

秦悅半敞着衣襟,正對着鏡子塗抹膏藥,心道這一番苦肉計果真立竿見影。若非嶽臨淵是岳家人,恐怕早已定了死罪。

可是此去路途漫漫,誰知道餘氏族人會不會沿途動手,教她的好哥哥死無葬身之地?

秦悅嘆息一聲,覺得自己再也不是父皇母后喜愛的小公主了,她雖然沒有親自殺人,雙手卻再也洗不乾淨了。

而今兩個心懷叵測之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只剩下一個對她頗有成見的小皇子燕杉,實在不足爲懼。她接下來要考慮的,是更加令他頭疼的慶元王。按理說太子已經大婚,可是這位閻王怎就不肯回連江城?難道要在明城過年?

因着燕栩體弱,近日來決斷政事的乃是丞相宗慶,秦悅則如同從前一般,每日陪着白薇施針,而後又扶着南楚帝在花園活動四肢。

臨近年關,北齊按照慣例,要向南楚繳納二十萬歲幣,由武德將軍親自送往明城。秦悅起初知曉歲幣之事,還大哭了幾回,總覺得自己無能,眼睜睜看着家國受辱,卻無力改變。

可是她而今覺着,以每年二十萬錢幣止戈休戰,百姓不再流離失所,民間不再有繁重的兵役。沒有殺戮死亡、妻離子散,所謂榮辱又如何?甚至不再以女子和親的方式維護脆弱而短暫的和平,難道不是這個時代的進步?

戰爭所帶來的損失又何止每年二十萬錢?

年少之時,她計較對錯善惡。而今站在皇城之巔,只覺數以萬計的黔首不過是數字而已,一城得失並無礙於大局變化,一人生死或許可以顛倒乾坤。比之對錯善惡,她更懂得趨利避害,明白何爲重、何爲輕。

當秦悅想通這一切的時候,便覺得自己又滄桑了些。她對着鏡子一番自照,覺着她分明還是如花似玉、這宮裡最美的女人,怎麼卻總是死氣沉沉的模樣?

想到南楚帝從前總說她老氣橫秋,秦悅不由摸了摸臉頰,果真搽了不少粉。

“玲瓏,我是不是又老了?”秦悅問道。

玲瓏咯咯地笑,“阿吾姐姐比太子妃還要小上幾個月,怎麼會老呢?”

分明應該是女子花前月下,思慕情郎的美好年華,可她滿腦子都裝着詭譎政局,不老纔怪。許是她十三歲便看盡人世冷暖,而後又遇到燕桓,早早地開解了人事,遂再也不能像平常人家的女孩兒一樣,心思單純地活在這世上了。

“宮宴何時開始?”秦悅問。

“戌時在乾明宮前殿。”玲瓏答道。

“武德將軍與我是舊識,今夜你記得隨機應變,約他在莊生天籟與我一見。”秦悅囑咐道。

“是。”玲瓏笑嘻嘻地替她梳髮,“聽說北齊武德將軍是個美男子呢!”

“是啊。”秦悅知曉追逐哥哥的女子倒是不少。

“他比太子殿下還好看嗎?”玲瓏好奇極了。

“你看了便知。”秦悅笑道:“玲瓏可是有心儀的男子了?”

玲瓏紅着臉搖頭,“沒有,沒有這回事!”

秦悅有時覺得,若是她能像玲瓏一般忘卻塵世也好。說不定當日便會被趙辛感動,隨他一起在明城吆喝糖炒栗子,成爲人人口中豔羨的栗子西施。

這般神遊天外,一時竟走神了,只聽玲瓏提醒道:“前面就是乾明宮了,姐姐在笑什麼?”

秦悅笑道:“一想到將你早早嫁人,便高興得合不攏嘴。”

哪知玲瓏急的紅了眼框,“我不要嫁人!”

“不嫁便不嫁,好端端的哭什麼?”秦悅伸手去抹她的眼淚。

“是不是被男人親過了,就嫁不了人了?”玲瓏皺着一張小臉問道。

秦悅不由戲弄心起,“嗯,弄不好還會生個娃娃。”

哪知玲瓏信以爲真,又要哭了。

秦悅一路哄着玲瓏,直到落座前才哄得小姑娘破涕爲笑,想想玲瓏已經十六歲了,是該給她找個好人家,纔不枉她吃了那麼多苦。

秦悅一入座,以丞相宗慶爲首的官員即刻起身行禮,高呼:“皇后娘娘福澤綿長,與天同壽。”

與天同壽,豈不是成了老妖怪?秦悅笑着飲了一口酒,火辣辣得燒心。

自她在莊生天籟醉過以後,便再也不敢飲酒了,只是今日得見武德將軍,雖然只能遠遠一瞥,她卻高興得想要與他把酒言歡。

她十三歲遭逢變故,一路逃亡直到禹城,卻是害得他這衣食無憂的少將軍也跟着她流離失所。想來自伏龍島與他一別,便再也未相見,只是聽聞他早已戰功赫赫,卻時常受到朝廷打壓。她知曉哥哥素來忠義,是名副其實的謙謙君子。可她的伯父遲榮、哥哥遲玉,沒有一個是善類。若哥哥再居於贏都,是否會如他父親那般不容於皇權?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武德將軍,他便也遠遠看着她。多年未見,他還是如當日那般坦坦蕩蕩、凜凜冽冽。她終於知曉文錦爲何喜愛他,因爲不論時光如何變遷,他身居何位,也不會失了本心。他的理想是重塑父親的偉業,因而數年來秉承初衷,矢志不渝。

秦悅看了一會,只覺有人肆無忌憚地打量着她,便毫無畏懼地看了回去。這一看不要緊,可不正是送了她“人盡可夫”四個大字的慶元王殿下,他的陰沉目光來回遊走,彷彿要在她與武德將軍臉上看到些不齒之事。

秦悅收回目光,笑着飲了些茶水。待下面一片觥籌交錯,她便藉由身體不適提前離席了。

秦悅自走了幾步,於昏暗的御花園等待玲瓏。不消一會,果真見她匆忙跑來,將小手覆在她的掌心,“阿吾姐姐,你交代的事情我都辦好啦。”

“武德將軍果真英俊!”玲瓏笑道。

“我豈會騙你?”秦悅覺察到掌心的物件,藉着昏暗的宮燈打開來看,那是一張小小的字條,上面是哥哥要對她說的話。

夜裡冷颼颼的,秦悅忽然覺得脖頸後一片冰涼,低沉而熟悉的聲音直入雙耳,教她的身子也跟着酥軟。

“亥時三刻,明城北門相見。”

秦悅早已驚得手腳僵硬,便是未曾回頭,也能猜得到身後那人的陰沉模樣。只聽玲瓏猛地跪在地上,嚇得連牙齒都在打顫,“慶元王殿下!”

身後之人並未答話,只是頻頻用手指摩挲着她的頸項,秦悅知曉自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身後那人一定也發現了,他非但不放過她,反是饒有興致地撫摸着她。

玲瓏跪了半晌,卻是從喉嚨中擠出一絲聲音,“慶元王……”

“滾!”

這一聲“滾”可謂震耳欲聾,驚得秦悅渾身顫抖,眼前一黑。

玲瓏亦是機警過人,一溜煙跑了個無影無蹤。這下可好,還有誰能救她?

文錦說得對,任憑她對誰都能遊刃有餘,唯獨見了慶元王會心慌意亂,尤其是此時此刻,黑燈瞎火四下無人……她不久前還送了他五個美人,他這般凶神惡煞,竟是一點都不念着她的好!

玲瓏一走,慶元王愈發肆無忌憚,抱着她便要滾入草叢之中。

秦悅愕然,她豈是能隨隨便便和人鑽了樹叢的!

“你放開!”她一番掙扎,卻忽然被他捂住了嘴,鉗着身子拽入了昏暗的假山之中。而後背上忽然一涼,她便被他抵在假山之上,不得動彈。

男女力量懸殊,她本不該逞能,以免自傷……待她看清眼前之人,卻見他也正低頭看她。

他飲了酒,呼吸之間的凜冽氣息噴灑在她臉上,令她微微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