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嶽是帶着兩顆蠻夷大將的人頭來見莫桑青的,莫桑青這時仍站在已成灰燼的中軍大賬前,看一眼被邱嶽扔在地上的兩顆人頭,說了句:“這好像不是鐵木塔的嫡系。”
“部落首領,”邱嶽的聲音聽着發啞,快追上艾久受過傷的嗓子了,“我看過了,營裡沒有鐵木塔的嫡系將領在。”
莫桑青遞了個水囊給邱嶽,道:“看來在鐵木塔那裡,嫡系的命更重要些。”
“你這話挑拔不到鐵木塔和那些部落首領的關係,”邱嶽說着話,拔開水囊的蓋子,灌了一口水下肚。
莫桑青將地上的石子踢亂,跟邱嶽說了句:“跟我回浮圖關去吧,這裡已經拿下了。”
邱嶽默不作聲地點一下頭。
“去傳令紀寧,”莫少將軍又跟身側的一箇中軍官道:“這裡就交給他了。”
“是!”中軍官領命,上馬就走了。
“走吧,”莫桑青拍一下邱嶽的肩膀。
一行人往營外走時,遠遠地看見好些軍士圍站在一起。
艾久打馬上前去看,回來的時候,臉色很難看,跟莫桑青稟道:“前面有好些屍體,是,是被蠻夷掠過來的百姓。”
莫桑青沒說話,催一下馬,烏雲馬又往前跑了。
軍士們見自家少將軍過來,紛紛往兩旁站,讓開了道路。
衣衫襤褸的屍體倒了一地,很多人頭頸分家,從屍體倒地的方向看,死者都是頭朝浮圖關方向的。顯然知道遼東鐵騎殺來,蠻夷將這些百姓都殺了,而百姓們在被殺之前,都是想跑的,因爲可以保護他們的軍隊就在轅門之外了。
“少將軍,”在場的部將走到了莫桑青的跟前。
莫桑青說:“在營裡再找一下,將百姓的屍體都收集起來,他們的屍體要另行安葬。”
“是,末將遵命,”這員部將領命道。
“那那些伺候蠻夷的天晉人呢?”邱嶽開口問道:“他們的屍體要怎麼處理?”
“也另行安葬,”莫桑青說着,衝地上的屍體躬身行了一禮,之後莫少將軍便轉身要走。
邱嶽站着沒動。
“阿邱,”莫桑青喊。
邱嶽這時伸手指了離他不遠的一具屍體。
莫桑青順着邱嶽的手看過去,這是一具中年婦人的屍體,離這具屍體不遠的地方,倒着一肯少年人的屍體。婦人伸雙手做推人的動作,死前這位婦人應該是在推這位少年人走。
“我認識他們,”邱嶽跟莫桑青說:“這婦人是晚霞巷口買湯麪的,我喜歡吃她家的面,經常讓下人去買。她叫什麼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她年輕時守寡,一個人養大了兒子,她兒子進學堂讀書時,她還特意擺了幾桌酒,請街坊鄰居吃酒。”
“現在,什麼都沒了,”邱少將軍啞聲道。
含辛茹苦養大兒子的寡母,讀書,以後會有出息的兒子,現在死在浮圖關外的敵營裡。過往的苦吃過了,可期許的好日子卻永遠不可能有了。
通紅的火光之下,所有人都默然無語。
“走吧,”莫桑青說。
邱嶽跟在莫桑青的身後走。
“浮圖關裡還有活着的人,”上馬之前,莫少將軍看着好友道:“你爲那對母子,爲死在這裡的人報不公的時候,不如爲活着人多想一想。”
邱嶽沒說話,只點了一下頭。
莫桑青嘆口氣,上了烏雲馬,往轅門的方向跑去。
“不止是這裡,那些被蠻夷佔了軍鎮,兵堡,”有將軍小聲邱嶽道:“不會有幾個人活下來的。”
蠻夷殘暴,這是誰都知道的事。
“不要再說了,”莫桑青跟身後諸人道:“人已死,我們多說無益。”
罵,是罵不死蠻夷的,而惱恨,除了傷自己,半點傷不到蠻夷。衆將明白自家少將軍的意思,嘴裡正罵罵咧咧的人住了嘴,只是心裡的這股恨,總歸是難消的。
天矇矇亮時,莫桑青一行人回到鳴嘯關。
此時鳴嘯關已經滿城戴孝,家家戶戶的門前都掛起了治喪的白幡,哭聲不時就從城裡的某個地方傳出,彼起彼伏的,沒有停歇的時候。
莫桑青在邱府門前下了馬,跟邱嶽道:“你去看看澈兒,之後再來正堂見我。”
邱嶽點一下頭,就要往家門裡走。
“等一下,”莫桑青喊住了邱嶽,他自己走到邱嶽的跟前,擡手擦一下邱嶽臉上的血,只是血跡已經幹了,光用手擦擦不去,“見澈兒之前,去洗漱一下,不要嚇到他。”
“嗯,我知道了,”邱嶽點頭。
“快去吧,”莫桑青手指一下洞開的大門。
“澈兒若是問我能不能救回他父親,我要怎麼答他?”邱嶽走了幾步後,突然又停下來問莫桑青道:“我不想騙他。”
“你告訴他,我們會盡力,”莫桑青低聲道:“我沒有十足的把握。”
“救不了嗎?”
“我會盡力。”
邱嶽苦笑了一下,莫桑青說會盡力,那就一定會盡,但若是連這位都沒有把握的事,那成功的機會就太小了。
看着邱嶽走進家門,莫少將軍又回頭看了一眼府前的空地。空地的屍體仍沒有搬運完,僧人們就坐在空地上,細聽一下,莫桑青能聽出,這些僧人在念往生經。風將紙錢吹得飛起,在半空中打着旋,莫桑青的雙眼漲痛一下,猛地轉身面向了門裡。
見自家少將軍情形不對,艾久忙上前,小聲問道:“主子?”
莫桑青用力地捏幾下眉心,道:“沒事,頭暈了一下。”
艾久憂心忡忡,他家少將軍多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好像從京城回到遼東之後,他家少將軍就沒有正兒八經地休息過,睡覺睡不踏實,吃也吃不好,再這樣下去……,艾久沒敢再往下想。
雙眼還是發漲,莫桑青捏着眉心,走進邱府的大門,就見前門庭院裡也還有屍體沒有運出去,血幹在地上,厚厚的一層。想開口下令,讓兵卒們將屍體運出來,可是扭頭看看跟着自己的衆人,莫少將軍又沒開口了。都是跟着自己廝殺了一夜的人,誰還有力氣去搬運屍體。
一隻貓這時從莫少將軍的面前跑過,嘴裡叨着紅通通的一團,看着像是食物,卻又讓人不敢去想,這食物到底是什麼。
邁步要繼續往前走時,胃部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莫少將軍就感覺自己的咽喉泛起一股腥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