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粉櫻見蜀葵默然不語,似乎心事重重,便也不吭聲了,認真地爲蜀葵按摩着小腿肚。

她又按摩了一會兒,這才道:“側妃,您好幾日沒有讓樑女醫看脈息了,我去叫樑女醫過來吧?”

蜀葵想了想,道:“你親自去請她過來。”

她這幾日忙着完成穆然佈置的文章,只是讓粉櫻去看樑女醫,自己卻未曾親自過去,是該見見樑女醫了,讓樑女醫把把脈,再看看肚皮上的這些妊娠紋,看看該怎麼辦。

粉櫻答應了一聲,拿了大衣服穿上便出去了。

這次來遼州,因爲擔心有人混進來對側妃不利,所以蜀葵身邊只有從京城帶過來的粉櫻、素蘭、薄荷和荊芥伺候,並不曾再進新人,因此人手有些緊張,粉櫻獨自一人就去了。

樑女醫居住在內院西邊的一個小偏院。

這個小偏院與內院就隔了一道牆,小小的,倒也雅緻,只住着樑女醫和她的貼身丫鬟秀雲,倒是清靜得很。

粉櫻過去的時候,樑女醫正陪着一個尼姑說話。

侍候樑女醫的小丫鬟秀雲一邊引着粉櫻往前走,一邊道:“樑女醫正陪着高師父說話呢,高師父原先是樑女醫年輕時的女伴,彼此多有來往,後來樑女醫進了顏府,高師父則出家做了尼姑,從此未曾來往,十幾二十年沒見,如今倒是在遼州碰見了!”

粉櫻聽了,若有所思看了秀雲一眼,問道:“是麼?那樑女醫是怎麼和高師父逢着的?”

秀雲今年才十二,瞧着還是小孩子模樣,她一拍手,笑嘻嘻道:“要說這件事,可不就是巧呢!昨日樑女醫帶着我去外面藥鋪買一味草藥,誰知剛好遇到了帶着徒弟在外化緣的高師父,兩人一見,四目相對,彼此都愣住了,最後還是高師父先叫了出來。聽說樑女醫在咱們府裡供奉,高師父今日就過來了!”

粉櫻擡眼見前方便是明間臺階了,便不再說話,待秀雲撩開門上掛着的厚簾子,她彎腰進了明間。

樑女醫果真在陪一箇中年尼姑說話,見粉櫻進來,忙起身道:“粉櫻,你過來了!”

那中年尼姑生得白皙端莊,一臉的佛相,也起身道了問訊,聲音清越,很是好聽。

粉櫻笑着和樑女醫寒暄着,眼睛卻打量了這位濟慈庵的主持一番,發現高師父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副清心寡慾佛心深厚的出家人模樣。

樑女醫笑着挽了粉櫻的手坐下,指着中年尼姑介紹道:“這是遼州城濟慈庵的高師父,她如今看不得百姓困苦,發誓要抄寫十卷經書,募捐五百兩白銀,在濟慈菴舍粥併發放棉衣救助災民,正央求我帶她去見側妃,求側妃慈悲呢!”

那高師父聽了,打了個問訊,說道:“貧尼見遼州百姓苦於災禍,受盡煎熬,便發了這個念頭,要抄寫十卷經書,募得五百兩白銀,好爲災民舍粥發衣。佛經上說得好:如有世間善男子、善女人以金錢喜舍者,主得桂於蘭孫,端嚴美貌,日後子孫定有富貴綿延之報。故此特叩高門,望能見着側妃,不拘一百二百,三百四百,求側妃開疏發心,成就善果。”

粉櫻聽她說什麼“日後子孫定有富貴綿延之報”,便想到了側妃腹中的麟兒,便笑着道:“既如此,你和樑女醫一起去見側妃吧!”

那高師父聽了,眼中滿是喜色,法相依舊端嚴,唸了聲阿彌陀佛,便隨着粉櫻和樑女醫去了。

樑女醫一邊走,一邊問粉櫻:“京中貴婦貴女都喜歡燒香禮佛,幾乎家家都供奉有佛堂,咱們側妃怎麼從來不好這個呢?”

粉櫻瞅了高師父一眼,笑着道:“王爺不放心側妃出門,因此側妃很少出門進香禮佛!”

其實真相是王爺和側妃都不信什麼神佛,只是這話當着高師父的面不能說,所有粉櫻就瞎扯了幾句。

樑女醫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說話間,她們很快便到了內院正房。

蜀葵從來不信什麼神佛,不過聽了高師父的一番話,想着她是要爲災民舍粥發衣,便道:“既是爲了災民,那我把這五百兩銀子全出了吧,你就不用再去別家化緣了!”

高師父唸了聲佛,取出募緣疏簿,雙手奉上。

蜀葵含笑端坐在羅漢牀上,並不接這募緣疏簿。

素蘭接了過去,翻開後看了看,提筆寫了五百兩。

高師父又講了些佛家因果,見這位年輕美貌的白側妃似乎不愛聽,便換個話題,笑眯眯道:“小庵距離貴府不遠,過些日子待功德成了,白檀越不如蒞臨小庵燒香還願,爲小公子祈福!”

蜀葵聽了,雙手輕輕放到了腹部,感受着腹中的胎動,心道:莫不是寶寶想去這個濟慈庵逛逛?

又想:腹中這個,到底是小姑娘,還是小公子呢?

若是小姑娘,將來要給她備下好多漂亮的首飾衣服,再尋找名師教她讀書寫字,成爲內外兼修堅強細心的好姑娘;若是小公子,就讓趙曦好好教導,一定能長成勇敢堅定的男子漢……

見白側妃微笑不語,高師父便笑着談起了濟慈庵:“白檀越怕是不知道吧,小庵的後堂可是有前朝著名詩人陳子昂的墨跡,書寫的正是《登幽州臺歌》!”

蜀葵聞言,眼睛一亮:“真的是唐代陳子昂的手跡麼?”

她第一次讀《登幽州臺歌》,讀到“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不知爲何,只覺置身於浩瀚空曠的曠野之中,孤獨到了極致,也悲涼到了極致,當真是畢生難忘那種感覺。

高師父察言觀色,知道白側妃喜歡聽這個,便細細道來:“唐

萬歲通天元年,遼國攻陷大唐的營州。則天皇帝委派武攸宜率軍征討,陳子昂在武攸宜幕府擔任參謀,也隨軍出征。第二年唐軍年兵敗,情況緊急,陳子昂反覆請求驅敵,武攸宜始終不允,反把陳子昂降爲軍曹。”

她特意提前準備過,因此講得娓娓道來很有趣味:“陳子昂眼看報國宏願成爲泡影,因此登上薊北樓,慷慨悲吟,寫下了《登幽州臺歌》,後來他的手跡,幾經輾轉,才被小庵上任庵主得到。”

蜀葵心中雀躍,非常想去瞧瞧陳子昂的手跡,默然片刻後,她擡眼看向高師父:“高師父,不知陳子昂手跡能否送到府裡讓我看看?”

高師父一臉爲難,道了個問訊,嘆息了一聲道:“白檀越,那手跡一直供奉在佛前,若是輕易取走,怕是褻瀆了我佛令我佛降下罪來……不過,白檀越若是真的想看,可以直接去小庵庵堂觀看,這倒是不礙的!”

她含笑道:“白檀越有所不知,小庵的後堂不但供奉有有陳子昂的手跡,還供奉着唐朝大家王維的《雪溪圖》!”

蜀葵最喜歡詩書畫了,聽說濟慈庵有王維的《雪溪圖》,簡直是心癢難耐,忙吩咐粉櫻:“粉櫻,你去看看趙敏,問他有沒有空,若有空的話,讓他安排一下,我要去濟慈庵看陳子昂的手跡和王維的《雪溪圖》!”

趙曦命人督造的遼州各縣縣學陸續建好了,趙曦這幾日正帶着人在巡視這些縣學,不在府裡,因此蜀葵打算帶上趙敏前去。

粉櫻答應了一聲,自去尋找趙敏。

傍晚時分,趙敏帶着一隊王府扈衛,簇擁着蜀葵的大轎往距離府邸不遠的濟慈庵而去。

樑女醫、粉櫻、素蘭和高師父及高師父帶來的小尼姑,一起坐在後面的車中。

高師父佛像端嚴,道:“各位檀越,小庵距離貴府不遠,不過一盞茶時間就到了!”

她話音剛落,外面便傳來趙敏的聲音:“濟慈庵到了!”

接着趙敏又道:“護着側妃的大轎進山門!”

在趙敏的指揮下,一刻鐘後,蜀葵和樑女醫、高師父,妥妥當當坐在了濟慈庵後堂的八仙桌旁。

蜀葵淨手焚香,端端正正在佛前磕了頭,這才請得了佛前供奉的陳子昂的手跡和王維的《雪溪圖》。

濟慈庵的後堂,雖然簡陋,卻潔淨得很,蜀葵在八仙桌旁邊坐了下來,細細欣賞了陳子昂手寫的《登幽州臺歌》,又展開了王維的《雪溪圖》賞鑑了起來。

王維的《雪溪圖》是一幅描繪山村雪景的小品,白雪茫茫,遠山幽遠,荒村寒樹,野水孤舟,組成一幅寂靜空曠的山村雪景圖。

蜀葵單是看着這幅畫,便覺自己彷彿置身於寧寂的山村之中,似有雪花飄落和行人腳步聲悄悄傳入耳畔……

因爲天寒地凍,後堂門上懸着厚厚的棉簾,趙敏帶着王府扈衛立在簾外,在後堂陪着蜀葵的正是高師父、樑女醫和粉櫻。

此時見蜀葵專心賞畫,她們三人都一聲不吭,靜靜陪伴在一旁。

一邊的香爐中青煙嫋嫋,一種清雅的陌生氣息瀰漫在整個後堂內。

蜀葵正在賞畫,忽然發現在《雪溪圖》的右上方,赫然印着一個鮮紅的印文,分明是“快雪堂”三字。

她擡頭正要問高師父“快雪堂”是誰的號,卻覺得頭暈目眩,疲憊之極,眼皮沉重得快要擡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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