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日前夜,太傅府書房。
不知是否因爲即將到來的皇寺一行過於莊重,還是新一年的熱鬧剛剛退去,萬物正陷於疲憊,上州城內外顯得格外平靜。
天祿閣失火一事不了了之,損毀物件已難以復原,捉幾個失職的嚴加處置後,似乎事情便擱淺了下來。
他之前聽楚璃說把先皇手札放進了天祿閣,過後也未尋得蹤跡,應當是隨大火一併去了,手札沒了,意味着將來爲五王翻案時拿不出證據,不好爲無憂正名,封王的事興許要遇到挫折……
可當他與楚璃說起手扎一事時,楚璃只是淡淡的笑,說一切聽太傅的。
傳言上官燁“隻手遮天”,他也並非浪得虛名,即便沒有手札,他一樣能替她給這事玩轉,將無憂名正言順地推上位子。
“大人,屬下葉成求見。”書房外有人喚道。
上官燁合上一冊古書,“進來。”
進門後葉成向上官燁躬身行禮,“大人,楊太尉那邊的事有一點動靜了。”
“說。”上官燁眼光微亮。
葉成稟道:“據下屬收集所知,楊太慰曾兩次在暗香藝坊與殿下約見,一次是殿下從堰塘回來,一次是在查證無憂身世期間,具體商量了什麼不得而知。”
上官燁牙根一癢。
說大陳朝廷是上官家的朝廷丁點不爲過,上官燁雖說對楚璃寬鬆,既不會禍國殃民也不會謀害皇室,但這些年來,他早將羣臣牢牢地拿在手中,各實務上人員他必須知根知底,有控制他們的底氣。
他最厭煩的事之一,就是有朝臣私底下勾結來往,更別說是私底下與楚璃約見了。
不是他忌憚楚璃要對他計劃什麼,而是擔心她受人挑拔矇蔽,被人利用。
“說不好楊太尉是否有異心,只是查證無憂身世這事有點太順遂、太想當然了一些,難免讓人不安。”上官燁屈起指節,漫不經心敲打着手下的書冊,“五王既然想藏起這個孩子,怎麼會露出那麼大的破綻給後人去尋。”
因此他對負責查證無憂的楊懷新多加留心,沒想到他跟楚璃還有牽扯。
上官燁向來不喜歡用厚黑的心思去揣測楚璃,但她和楊懷新約見的事,竟讓他忐忑了起來。
顯而易見,楚璃是希望還五王清白的,如此一來,正好與她有交情的無憂可以順着五王一事,搖身一變爲王子,爲楚家添磚加瓦,對於楚璃,無憂無異是她最好的幫手。
然而那場過於順利的查證,加上楚璃兩次密會楊懷新,讓上官燁產生了一種邪惡的猜測:楚璃是否順水推舟,暗中和負責調查無憂身世的楊懷新串通,將五王遺子的線索引往無憂身上?
先坐定無憂是五王之子,到時她拿出先皇手札推翻五王的罪,以此救無憂?
可無憂先天六趾,又和五五之子如此相像……天底下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上官燁心煩意亂,越想越覺得裡頭矛盾重重,饒他經世之才,卻也一時縷不出一個頭緒來。
葉成正色問:“對於楊太尉,大人打算如何處置。”
“談處置,爲時過早,”上官燁道,“你讓人先密切留意,注意隱蔽自已,若他真有不軌之心,可以先斬後奏。”
“是!”
次日天色還未擦亮,文武百官已由正陽門出發,跟隨公主太傅一併前往天恩寺,爲即將到來的公主大婚與無憂的封王典禮祈福。
一行人浩浩蕩蕩,車馬逶迤。
無憂和楚璃同乘一車,彷彿懷有心事,一路上悶悶不語。
楚璃受不了他的嚴肅臉,忍不住開口問道:“是不是我即將嫁作他人婦,你心裡有點想法?”
“妹妹即將大婚,而我還不知該送些什麼禮物好,”無憂幹扯出一聲笑來,“我心裡確實有點想法,我心裡很不舒服。”
“兄長是不是正遺憾與我是兄妹關係,不然的話沒準我們可以互結連理呢?哎,你着實是運氣不好。”楚璃向來隨和,限度之內的言談舉止隨性而爲,哪管對方是男是女是何身份。
可不知爲何,這話聽在無憂耳中卻像針扎似的尖銳,不知覺他竟連表情都顯得侷促和敷衍。
“殿下說笑了,”他道:“雖然我曾惦念你,但那只是小時候的一個心結,你不必同情我,我也不是沒人要的。”
“哪個要?”楚璃心知肚明卻還假裝恍然大悟,“你說蘇沫吧,那個丫頭挺好玩的,如果我是男的,沒準就把她給收了。”
無憂聽她一嘴的不修邊幅,無奈地別開臉去,往馬車外虛虛看去,擱在膝頭上的手悄然握起。
蘇沫這時正伴行車旁。
“殿下別開玩笑了。”無憂直接避開蘇沫的話題,“以後是個大人了,說話得惦量幾分,我不介意,興許別人會介意。”
蘇沫會介意?
楚璃猶記得在前鋒山時還曾見過蘇沫撩撥無憂,那股深撩入骨的勁氣可謂老到,看得她心裡直泛癢癢。
直想拿上官燁當靶子,好好演練一遍。
“哦。”楚璃乖巧應聲。
無憂定定地看着,見她目光澄澈,像個孩童那般乾淨,他的眼神也不禁柔軟下來,本想多囑咐她幾句,然而話到嘴邊又無奈地悄然嚥下,眼中柔軟的光澤隨之微動,多了幾絲複雜。
腦中一暗,浮過二月十三那晚,他與某人相見的一幕。
“現在你沒有退路,你必須是五王之子,這是殿下希望看到的結果,也是最有利於大陳的一步棋。”
那時他頭痛欲裂,抱着腦袋低聲哭泣,黑影站在他面前,將他完全籠罩在黑暗當中。
“難道你想讓作惡多端的上官家取代楚家嗎?有你在,可充當上官家與殿下中間的緩衝地帶,便如同脣之於齒,你要是放棄,脣亡齒寒,殿下便要直面上官家所有壓力。殿下已經爲了穩住局勢,而不得不與上官燁聯姻,如此犧牲還換不來你的動容麼?
無憂,她爲了救你搬出先皇手札爲五王洗冤,在普通人而言天經地義,可是事情揭自殿下之手,她要面臨多大的壓力,承擔多大的風險你可想而知,她爲了你不惜與楚家祖宗作對,而今,你竟要棄她而去,由着她一人苦苦掙扎?”
眼淚爬滿臉龐,他含恨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冷笑,剛纔勸導的耐心似都不見,聲音凜然如冰,“你要棄了殿下,也要棄了收養你長大的衛家二老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