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勤拉着自己夫人的手,兩人相視一笑,朝森林深處走了過去。
就在王學勤一家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後山山嶺中的時候,臨河村快馬駛來兩個身穿灰色衣袍的男子,他們身形相似,面容普通,放入人羣就會泯然衆人,但是眉眼間偶爾流出來的冷漠,卻令人心驚。
臨河村的村民,眼睜睜看着這兩個陌生人騎着高頭大馬進了村子,各個驚疑,但懾於那兩人身上的氣勢,沒有一個人敢上前詢問他們的身份。
兩人中年紀稍小一些的名喚楊鼓,他冷冷看了眼那些對他們滿心好奇的村民,轉過頭,對身邊的人道:“不過是一介匹夫村民,沈爲民沈尚書竟然出大價錢請咱們出手,真是大方。”
蔡建德淡淡的道:“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是我們一貫的規矩,沈爲民那麼做自然有他的理由,再說了,這些年,他出錢讓我們殺的人還少嗎?”
楊鼓嗤笑一聲:“也對,唉,那些官員啊,心可比我們黑,我們是刀,他們是揮動刀子的劊子手。”
兩人大大咧咧的來到了臨河村王學勤的家門口,他們面色平靜,平常人根本看不出他們心中的殺意,看起來更像是王學勤家遠方來到的客人,大大方方的出現在了主人的家門口。
“咦?我記得那書生的家就是這啊?怎麼會變成這樣?”
楊鼓有些詫異的看着眼前被推倒的房子。
蔡建德也沒想到會這樣,他下了馬,微微皺着眉頭。
“哎你們哪來的?”正在王學勤家重新構建房屋的工匠看到了他們,有些疑惑的問道。
“這家的主人是不是舉人王學勤?”蔡建德微笑着問。
那工匠撇了撇嘴:“已經不是了,這是李家老爺的房子。”
“那王學勤去哪了?”楊鼓問。
“你們什麼是王學勤的什麼人啊?”工匠有些警惕的看着他們。
“我們是他在京城的朋友,分別多日,特來看望。”
“切。”工匠笑了笑,“你們可來錯地方了,那王學勤得罪了李家的人,已經被趕走了。”
“被趕去哪了?”楊鼓立刻問道。
工匠搖了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楊鼓與蔡建德對視一眼,面色都有些不好看,本以爲是個無比輕鬆的活,結果現在竟然連人都找不到。
“我勸你們啊,還是離那王學勤遠點吧,他可是得罪了李家的人,那就是得罪了仙人啊,這個村子的人都沒人敢跟他走得近。”工匠臨走前道。
蔡建德與楊鼓牽着馬往外面走,頓時覺得有點棘手。
“要不咱們問問這個村子的人?”楊鼓問蔡建德。
“目前看來,只能這樣了。”
從臨河村的村頭打聽到了村尾,楊鼓與蔡建德兩人才從一個破落戶的口中聽說,曾經在後山見過王學勤一家。
太陽即將落山,而楊鼓與蔡建德兩人,沒有任何猶豫的騎上馬,往後山疾馳而去。
看到那個山洞的時候,楊鼓與蔡建德兩人都是眼睛一亮,可是仔細搜查過山洞卻發現,裡面雖然有人住過的痕跡,卻已經沒了人。
“看,這是什麼?”楊鼓拉住往外走的蔡建德,用腳指了指地下,道。
蔡建德低頭看了一眼,眉頭就微微皺了起來。
成爲殺手這麼多年,他自然能夠一眼辨別出血跡,兩人順着地上的血跡,很快就發現了被踢到了河溝中的惡霸。
“不是他。”
蔡建德對楊鼓道:“不過這裡怎麼會有死人呢?莫非是王學勤殺的?”
楊鼓同樣一臉的疑惑:“可那王學勤不是一個書生嗎?你見過那個書生敢殺人?”
“這些都不是問題,我們的當務之急,是找到王學勤。”
蔡建德來到後山的高處,望着茫茫的羣山,面色冷然的說道。
楊鼓揉了揉額頭:“但是去哪找呢?”
……
京城楊柳芳。
夜色降臨,春寒未消,路上行人匆匆,人影寥落,偌大的楊柳芳內卻一片溫暖旖旎,炭火融融,歡聲連連,絲竹音樂飄揚,美人香肩半露,與客人嬉笑輕語。
楊柳芳內最奢華的一座院落,當屬柳盈盈的閣樓。
此時閣內溫暖如斯,柳盈盈身着淺色衣裙,正隨手撥弄琵琶,輕柔的聲音如灑落的花瓣,令人沉迷。
被四十九根蠟燭點亮的客廳內,擺放着一張盛滿精緻菜品的桌子,當場尚書盛偉民與新科狀元正在飲酒作樂,放肆的說笑。
柳盈盈撥弄了一番琵琶,漸漸覺得無趣,她精緻的面容在盛裝的妝扮下顯得豔麗而妖媚,只是一雙眼睛卻流露着淡淡的哀思,更加惹人心動。
“姑娘,酒溫好了,現在端過去嗎?”婢女如月在一旁的小門前,輕聲問道。
柳盈盈垂眸思考了一瞬,她放下琵琶,從繡着山水的小榻上起身,隔着輕薄的垂簾,對客廳裡的客人輕聲道:“盈盈去爲客官取酒,稍待片刻。”
“好,好,盈盈快去快回啊。”沈爲民笑着道。
柳盈盈沒有說話,轉身從小門中走了出去。
如月看着她單薄的衣裳,心中一着急,趕緊回房中取了一件大衣,披在她的身上,嘴裡絮叨的說:“姑娘怎麼能就穿這點衣服就出來了呢?萬一傷風了怎麼辦?”
柳盈盈立在閣樓的走廊上,微微昂首看着天上。
漆黑的夜空中,只有一輪覆蓋着朦朧華光的月牙,安靜的掛在天邊。
看了一會,柳盈盈嘴角帶出一抹苦笑,她攏了攏身上的衣袍,依靠在欄杆上,輕聲道:“你說,他現在是不是也在賞月呢?”
如月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他現在一定很幸福吧,嬌妻兒女,美滿而快樂。”
“姑娘。”如月實在不忍再聽,輕聲喊了一聲。
柳盈盈輕輕吐出一口氣:“我沒事,只要知道他活的好好的,我就會覺得很開心。”
如月看着自己姑娘,稚嫩的面容上映着淡淡的悲傷。她還不明白情之一字,但是現在,卻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一抹悲傷。
“走吧,不能讓他們等久了。”
柳盈盈返回閣樓中,脫下身上披着的外套,捧起如月準備好的酒杯,緩緩朝客廳走去。
沈爲民與狀元郎的聲音透過一層薄薄的簾幕,清晰的傳到了柳盈盈的耳中。
“那件事做的怎麼樣了?”狀元郎壓低了聲音問道。
沈爲民夾起一個點心放到了嘴裡,吃完了,這才道:“很順利,不要擔心。”
狀元郎聲音中透着緊張:“如果他不死,咱倆就有危險,我就算了,可是怎麼也不能威脅到您啊?那天您也看到了,那小子脾氣太硬了,只要他活着,就是我們的危險。”
沈爲民輕笑一聲:“就那麼一個不自量力的螻蟻,怎麼可能造成我的危險?那天若非因爲盈盈,他早死了,不過活着離開京城也好,減少了不必要的麻煩。”
“那這一次派去的人……”
“放心吧,都是非常有經驗的殺手,這一次,他必死無疑。”
必死無疑……
柳盈盈站在門口,身體僵硬,如遭雷劈!
怎麼會這樣?
一行淚刷的從她眸中落下,聽到那番話,柳盈盈心如刀絞,臉色慘白的嚇人。
她閉了閉眼睛,安靜的從門口走開,一步步朝自己的閨房走去。
晚風清寒,彎月如鉤,她心中一片荒涼靜默。
第一次見他,不過是從閣樓上隨意的一瞥,如驚鴻照影,心底第一次生起波瀾。
驚心策劃的橋上相遇,他正直的可愛,自己心跳如鼓,面對男人時的從容都已經不見。
閣樓中作畫,他的一筆一劃,或濃墨重彩,或輕描淡寫,都刻印到了自己的心中,縱然知道他心有所屬,也依舊傾心相付,情根深種,一往無悔。
後來,親眼見他被冤枉,親眼見他被奸人打擊,親手將他送離自己的世界,心痛如刀割,但總是想着,他還活着,在這個世界上,在沒有自己的地方,活的很快樂,也能夠滿足……
可是現在……
一想到那兩個人的話,柳盈盈心中就瀰漫起一片憤怒與悲傷。
他都已經被你們逼走了,都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夢想,你們爲什麼還要這麼對他?!
你是不是已經死了?
一想到他可能就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死了,柳盈盈心就感覺要裂開。
回到房間,柳盈盈輕輕抹去了眼角的淚水,她來到自己梳妝盒旁,從中取出了一個小巧的瓶子,輕輕摩擦着。
王學勤離開皇城後,柳盈盈幾次覺得人生沒了意義,每晚的燈紅酒綠,奢靡頹靡都令她感覺到無比的厭煩,這瓶藥,是她悄悄放在這裡的,就想着,也許有一天自己不想活了,還可以用上。
柳盈盈看向自己的牀邊,那裡掛着一副精心裝裱的圖畫,意境開闊疏朗,美人憑欄而站,斯人已遠。
“你等着我,我給你報仇。”
柳盈盈輕聲對那幅畫道。
將瓶子裡的毒藥倒入溫熱的清酒之中,柳盈盈把酒瓶晃了晃,重新坐在梳妝檯旁,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妝容,這纔不緊不慢的離開了房間,端着酒瓶回到了客廳中。
“盈盈啊,你怎麼去了這麼久,讓我好想啊。”沈爲民笑的極爲淫蕩。
柳盈盈如春水般的眼眸一轉,輕輕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說道:“沈大人真會說話,盈盈不過是去爲兩位大人取酒,哪裡值得如此思念。”
將酒盤放在桌子上,柳盈盈素手執酒瓶,淺笑輕言,看的酒桌旁的沈爲民與狀元郎失了魂魄。
柳盈盈是今年楊柳芳的新人,以清倌的身份一舉得到花魁的地位,憑藉的不僅僅是無雙的美豔容貌,更是她令無數才子爲之傾心的琴棋書畫。
狀元郎清宣公子就是拜倒在柳盈盈羣下的一員,多少迴夢魂都與伊人相同。
只可惜,尚書沈爲民已經表達過對柳盈盈的想法,當衆揚言要娶柳盈盈做尚書府第八房小妾,這話一出,多少才子爲之神傷。
狀元郎看了柳盈盈一眼,只覺得心癢難耐,可是尚書沈爲民在此,他又不敢逾矩,多說一句話都不敢,只能拘謹的對柳盈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