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守退

八千乞活雷鎮奇襲攻陷襄陽,便如一顆火種,在投下伊始,便點燃了萬里山河的烽火。

東北邊陲,宇文鮮卑外聯高句麗趁勢慕容疲累,頻挑釁端,鮮卑內訌一觸即發。

西北塞外,代王拓跋什翼犍以涼州兵馬屠戮代國使團爲由,擎起復仇大旗,已同涼州大打出手。

蜀中成都,成主李壽改國號漢,悍然稱帝,撕毀剛剛簽訂的盟約,盡發國中水師,意欲伐晉,舟艦連江屯在白帝城,一日可下江陵。

兩淮上下,羯趙兵進壽陽,邀指廣陵,大晉五萬東軍被壓的動彈不得。

而天下戰火的中心,荊襄,歷經整整一個月的戰事周折,羯趙南征主力終於大舉南下。

出襄陽,入石城,進駐夏口,二十萬趙軍齊頭並進,自夏口立下中軍大帳,遮天蔽日的戰旗橫推向東,築起百里連營,以熊火燎原之勢掃蕩大江北岸。

十日功夫,晉軍在江北所餘僅只邾城一地。

羯趙遊騎已經開始頻頻探斥邾城,每日裡數十隊斥候輪番撒出去,一隊百騎上下,每隊相隔也不過三五里之距,或是示威,或是挑釁,要麼就作勢劫掠百姓。

厭軍自然是不會放縱趙軍的囂張氣焰,縱然兵力遠遠遜於趙軍,卻也同樣以百人一隊的騎隊遊蕩在城池左近,一處預警則四面呼哨馳援。

從羯趙連營到邾城這百里之地,晉趙兩方遊騎互相設餌、埋伏、抄掠、截擊,一支支小股騎軍在曠野裡絞殺不斷。

二學子舔了一口刀尖上的敵血,咂摸着嘴巴:“真他孃的臭!”

他苦心設伏,剛剛打了一個小勝仗,以八百兵力的絕對優勢,圍殺了趙軍一百羯人和兩百氐人的小隊斥候,刀尖仍在滴滴答答的落着血珠。

“明知是臭的還舔,勝七你給他接一壺,讓他喝個痛快。”裴金打趣着翻身下馬,親手收割起趙軍首級,正如二學子愛舔血,割腦袋則是他的樂趣。

“回城讓裴帥給你表一功,這次乾的真不賴!”

勝七一邊抓起酒葫蘆灌着酒,一邊誇起了二學子,之前兩方遊騎纏鬥,多半打個平分秋色,今次多虧二學子耍的心眼,可算殺了個痛快。

“給我也喝一口,”司馬無忌一把奪過勝七的酒葫蘆,猛灌了幾口,隨手扔給了旁邊烽陽鐵旅的周詳,指着胸前被劈裂的鎧甲氣呼呼道,“老周你手腳但凡麻利一些,我也不至於捱上這一刀!”

“救你還救出毛病了!”周詳罵罵咧咧押了一口,便遞給了旁邊的庾大臨,“來兩口,解解乏?”

要說這幾人中,數庾大臨的職銜最高,身份高了這羣人不止一頭。放在以往連同席吃飯都不大可能,更別提輪着喝一壺酒了。

但庾大臨絲毫不以爲意,接過葫蘆張口就喝,都是一起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瞎講究什麼?

何況庾大臨也不認爲自己有資格跟厭軍老兵講究職銜。

不說別的,就拿這場小股騎軍纏鬥來講,二學子真是用心良苦心思歹毒,庾大臨甚至隱隱自卑,至少他是打不出這樣漂亮的伏擊。起初他並不在二學子的籌劃內,只是路過便帶了二十來人前來幫忙,基本上沒動手,這仗就打完了。

是的,在他眼中,不僅裴金三人,連司馬無忌和周詳都能算是厭軍老兵。他雖不是厭軍之人,但卻是在厭旗下活的命,更在厭旗下打了這輩子都沒幹過的痛快仗,殺的羯人比這輩子都要多。

歷經大戰,尤其是石城一役,兩萬騎軍死戰餘生,只剩了六千露頭,卻依然攆狗一樣殺的羯人四下亂竄。不管是王營、羽林軍、還是乞活軍、烽陽鐵旅,西軍,已然被敵我之血澆鑄成了鐵山一座,還分什麼彼此?

大夥都跟着那面厭旗一往無前,冠甲天下的氣概讓他們熱血激盪,死了都值!

望着遍地胡人屍首,庾大臨一時間竟恍惚了。

曾幾何時,躍馬揚刀追亡逐北,那只是胡騎的專權,哪怕他這個西軍第一悍將領着那支所謂西軍第一驍騎,亦不敢輕逆胡騎鋒芒。

可是現在呢?

別說胡騎了,誰能想到漢家騎軍竟能把羯人都殺的膽寒!

不錯,就是膽寒。

否則羯趙堂堂二十萬大軍,爲何搞什麼齊頭並進?大江北岸只剩邾城一地,趙軍依然是畏首畏尾,小心翼翼的只能以小股斥候往返哨探!

是被打怕了,不敢再犯險冒進!

庾大臨的嘴角飛揚起來,嘿嘿的笑出了聲,一仗一仗打下來,真是揚眉吐氣,真是暢快啊。

“你們下次再吃獨食,小心老哥哥跟你們不算完!”庾大臨啐了一口,只覺能和身邊這些漢家英豪併肩子殺敵,什麼職銜什麼西軍第一悍將,都去他孃的吧!

遠處塵土飛起,顯然是趙軍援兵到了。

趙軍每股斥候本就相隔不遠,按照以往經歷,匯合在一起後再援也不遲,不想這次卻被二學子算計了正着,連割首級的功夫都算在內,也就一炷香而已。

“再幹一仗麼?”見趙軍援兵不過千騎,二學子躍躍欲試,舔淨了刀上的血。

“小打搞成大戰,也未嘗不可啊。”裴金笑了笑,卻話鋒一轉,“不過殿下交代了,多耗一日,算一日,今個就撤了吧,庾帥意下如何?”

“正是。”庾大臨暗鬆一口氣,先前那一刻他還真擔心二學子會衝上去,昌黎郡王手下這幫驕兵悍將,別說他約束不了,就是庾翼庾亮也束手無策的。他倒不是怕打仗,而是如裴金所說,司馬白的大略是對的,北岸能拖趙軍一日,南岸就能多緩一日。

二學子雖然又邪又戾,但卻很聽裴金的話,點了點頭,提馬人立,長嘯而去。

八百騎兵擁簇着厭旗,就在趙軍眼皮子底下,攜着三百顆人頭揚長返回,而趙軍竟也沒追,只是用一聲聲浪罵送行。

庾大臨聽的清楚,趙軍在罵看你們南狗囂張到幾時,他不禁想笑,這種話他曾經也常常掛在嘴邊,他那時罵的是看你們羯狗囂張到幾時。

不同的是,他曾經純粹是泄憤,而趙軍,說實在的,底氣是很十足的。

邾城已經成爲晉趙國戰的風眼,司馬白六千騎軍一萬步旅強撐孤城,前有強敵摧枯拉朽兵臨城下,後有難民滯留黃石灘哭嚎震天,暴風中心,怎能立足啊?

看着身邊袍澤似乎毫無擔憂之心,庾大臨也懷疑是否自己想太多了,何不像其他人一樣倚賴司馬白?那個人既然能走到這一步,必然不會坐以待斃的!

其實,縱然一死又有何妨?七萬袍澤血灑戰場,他庾大臨何敢惜命?!

爲王前驅,唯死而已,庾大臨也喊過,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一諾千金,豈能出爾反爾?更何況那是在將死之際宣泄的怒吼!

不知不覺中,庾大臨已經下定了決心,就算明知司馬白要帶着大夥兒去死,他也會認了,不爲別的,就圖個堂堂正正,就圖個一往無前!

......

邾城目前的處境,用四個字來說,就是退守兩難。

瞎子也能看個七八分,司馬白自然也清楚的很。

據守下去只有與城同亡一個下場,邾城守上十天半月尚可,但再久,無異於癡人說夢。

南兵援軍已經陸續抵至武昌,其實久拖趙軍的目標基本已經達成,此刻率軍過江自保,退避武昌以圖後用,無疑是上上之策。

早在踏入江夏之初,他讓於肚兒整合船隻操持百姓過江事宜,便是給自己留了後路,能運民,自然便也能運兵的。

但是想退,又談何容易?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司馬白強勢崛起於這場晉趙國戰,誠然將羯趙二十萬大軍拖在江北,給武昌贏得了極大的緩衝部署,卻也終於嚐到了反噬滋味。

他已經是羯趙當頭首患,不誅之不罷休。一旦出了邾城,露出頹勢,必然遭至羯趙瘋狂撕咬,麾下這一萬六千殘軍究竟能有幾人渡過江去,司馬白沒有絲毫把握。

況且黃石灘仍有十萬難民滯留,退避武昌勢必要與民爭渡,船運了兵就無法運民。

保兵亦或保民,換做任何人做統帥,似乎都不是一個困難的選擇。

偏偏對於司馬白,讓他捨棄十萬難民拋給羯趙,橫在心頭的那道坎,比天塹還寬,決策之難,難於上青天!

戰事發展成這樣,就是司馬白自己也着實沒有預料到,他已經兩度致函庾亮,讓其撥戰船幫助運渡難民,可是武昌始終沒有迴音。

司馬白倒也不怨庾亮置之不理,其實庾亮的難處,是顯而易見的。

蜀軍趁人之危大軍壓境,隨時可以揮師下江東,一旦兵發白帝,必然勢如破竹長驅直入。而西軍主力敗的倉促,大批舟艦都丟在了襄陽和江陵,南兵水師不論體量還是戰力又差強人意,控守江防都處處捉襟見肘,沒有徵收司馬白現有的船隻都已算仁至義盡了。

軍議。

“羯趙遊騎已探至邾城十里外了,卻沒有再進前挑釁,不過看起來,攻城就在這兩日了。”

裴山順手撥了撥碳爐,火苗順着鐵鉤便朝上竄了一竄,“肚兒那邊卻仍需五日才能將難民都運過江去。”

“知道了。”

司馬白只是淡淡應了一句,煞白左眸滲出駭人的寒光。

剛入秋,天還有些熱,但屋裡卻放了火爐,而司馬白的犀甲裡更是套上了夾裘。

不錯,寒疾又發作了,就在石城大戰羯人精銳的時候。

起先只是小腹滲出涼氣,待等打到夜裡,涼氣已經擴散到了四肢。司馬白原意是要憑夜戰一舉吃掉羯人,卻被逼的只能適時收兵,他不敢去賭下一刻會否一個跟頭栽下馬來。

至於現在,涼氣已經徹底變成了寒氣,侵蝕着四肢百骸,連骨頭縫都不放過,毒性嚴重,堪比棘城養病之時。

賈玄碩果然沒有說錯,矩相寒毒是無解的,而西山之巔被石永嘉燚毒中和的效果,似乎已經耗盡了。

司馬白大概也猜測出了復發原因,他縱然大悟三皇內文,能夠憑藉對三皇內文的理解善用正用矩相,可自從掌握矩相望氣之力以來,他對矩相的使用實在是太頻繁了。

打仗的時候自然要用,察人心思時也要用,以至於養成了習慣,誰人說話,他都想瞟上兩眼,看看是真是假,那種窺伺人心的癮頭,讓他欲罷不能!

他甚至有點理解石虎和石邃對於燚癮的依賴了。

可是讓他去哪找石永嘉緩毒呢?他又怎能去找石永嘉求救!

裴山見司馬白只盯着輿圖不說話,便開門見山問道:“是退,是守,大夥兒都想聽殿下一個準信。”

這話也就裴山能問,他非是逼迫司馬白,而是要穩定軍心。

要守,那就斷了退的念想,要退,那就別浪費精力去佈置守城。都這個時候了,沒必要再顧忌方略正確與否,只需要儘快明示而已。

司馬白掃了一眼室內諸將,城內不到兩萬兵馬,能說上話的都在這了。

荀羨、周飴之、庾翼、桓溫、桓宣等人都眼巴巴的望過來,倒是賈玄碩閉目養神,不爲所動。

“大都督怎麼看,是退,是守?”司馬白先衝庾翼問道。

庾翼卻是苦笑一聲,他二哥人頭至今掛在城頭,他怎麼看重要麼?

庾亮亦曾密信來邾城,告知了司馬白矯詔之事,明言邾城已經沒有守下去的必要了,囑託庾翼取代兵權,速將大軍帶回武昌。

可是庾翼思索再三,並沒有揭發司馬白,給大哥的回函也只兩個字,不敢。至於是不敢奪兵權,還是不敢回武昌,他沒有說明,或許二者兼有。

司馬白見庾翼不表態,攤了攤手,呵呵笑道:“無論退守,都非是一人一命之事,大家且議一議,暢所欲言,這次軍議就定下吧。”

庾翼籲出一口氣,淡淡說道:“就算只有我一人,我也想留下來守城,一人一刀一馬,死在這裡便是了。”

話音剛落,桓宣起身朝庾翼一揖:“某隨大都督死在這裡,咱們兩人兩刀兩馬!”

兩個西軍元老的表態出乎衆人意料,按說形勢明朗,退避過江纔是上策,這兩個人久經沙場,不該如此糊塗啊,大家已不約而同的朝桓溫望去。

桓溫颯然一笑:“三人三刀三馬!”

一場國戰,流乾了七萬西軍之血,他們身爲主帥,何以有臉過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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