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反抗而反抗,爲了起義而起義,可是,很快卻又在敵人毫無破綻的強力鎮壓之下而失敗。這難道不是一種盲動主義嗎?餘連不由得想起了李教員對切同志的評價。
他覺得,如果自己在冰谷城的現場,至少會帶着一批精幹的起義者,在第一時間就突圍出去。沒辦法,以聯盟軍方的反應速度和戰鬥力,也只有在最開始沒有徹底完成封鎖,纔有一線生機。
冰谷城的西部是亞瑞爾高原,但若是往東,穿過三十多公里的丘陵地帶,便能逃入廣袤的妮維大森林中。那是一片總面積超過800萬平方公里的亞寒帶林,也是全涅菲面積第二大的森林。
當然了,以聯盟對涅菲的控制力,區區三十公里的丘陵地帶也會變成死亡之路。就算是九死一生突圍成功,躲進森林打游擊是熬不了太久的,農村包圍城市也是絕不可能做到的。可無論如何,至少能多活一段時間,說不定也能留下一些革命的種子呢?
他剛想到這裡,便聽辛格上校又道:“聯盟已經確定有一批叛軍已經脫離了城市,躲進東部的妮維大森林了。那個波爾德的可疑分子如果沒有死,便很有可能是躲在這支叛軍中。等到聯盟能把叛軍剿滅,將那人捕拿,我們的嫌疑就洗清了。”
哦唷?還真有人逃出去了?餘連不由得眼前一亮,不由得對那些義軍刮目相看。
他幾乎肯定,這期間一定有幕後黑手在挑唆算計。從結果論的角度來說,一場本就是爲了和平抗爭的非暴力罷工遊行轉變成武裝暴動了,受到最大傷害的當然不是聯盟政府,更不是那些損失了一點點廠房的資本家,反而便是冰谷城乃至整個北大陸工業區的工人們了。
這一點,在自己上上輩子的歷史中已經有太多的例子了。譬如說,412之前,混進了工人羣體中各種打砸搶和零元購的青幫混混們。
餘連甚至能猜到,當罷工最終不受控制地演變成武裝暴動的時候,工人領袖們說不定比政府和軍警還要懵逼。
可即便是在這個時候,依然有頭腦清晰反應果決的人,在現場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僅憑這一點,這支義軍的未來,或許便還是值得期待的。
……只不過,就算是可以期待的未來,也絕不是能看到光明前景的未來吧?餘連實在想不出來,他們有任何勝利的可能性。
相比起來,帝國內部的那些民族解放組織的成功率搞不好都要高一些。
這時候,姆卡瓦參謀長已經正聲道:“什麼叫做洗清?這本就是聯盟方面的構陷。我們爲什麼要洗清?”
“閣下說得沒錯!聯盟安全部門都是無恥混蛋!被蘇珊大媽的爛蘋果派喂大的畸形兒!何止是混球垃圾,簡直就是不可燃樂色!連恆河水都洗不乾淨的牛糞蛋子!”辛格上校也跟着罵了幾句,但隨即又露出了苦笑:“可是,這也要看大使館怎麼應對,呃,還有看地球方面是什麼說法。閣下,這和我們無關。”
“而且我們也管不了。”餘連一臉淡然地補充道。
姆卡瓦參謀長沉重的嘆了口氣,卻又道:“沒錯,閣下。可正是因爲管不了,我們才能肆無忌憚地開罵啊!歸根結底,我們是軍人,天職只是服從國防委員會和軍令本部的命令。這種外交爭端,頂天了就是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
餘連饒有興致地看了老參謀長一眼。他倒是第一次發現,這位古板嚴謹甚至有點事無鉅細管家婆風味的參謀長,也並沒有想象中的無聊吧。
姆卡瓦參謀長最終還是嘆了口氣道:“閣下,我們還是各歸其位吧。除了等待地球方面的下一步指示,我們現在也做不了什麼的。”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當然,如果地球方面的足夠清醒,肯定是不會做出任何指示的。”
辛格上校卻笑得更加燦爛:“閣下,我倒是覺得,地球方面的袞袞諸公,說不定都不會把這件事情當做正經討論的議題呢。”
他想了一想,又道:“當然,也有可能是會借題發揮用來攻擊政敵?呵呵呵,反正以下官對地球老爺們瞭解,這是基本操作了。”
你自己就是地球老爺們派來的監軍,說這話真的好嗎?
實際上,在地球,一場例行的內閣高層會議上,涅菲方面的議題確實是被提到檯面上了。
是的,確實僅僅只是例行會議而不是緊急會議。一直到了這個時候,他們都不覺得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緊急的。
要求我方大使館接受詢問?呵呵呵,聯盟又不是第一天這麼霸道的。相比起帝國那邊因爲“消防事故”臨檢外國大使館的操作,聯盟的做法已經算是講究的了。
所以,聯盟要大使館做出解釋,那就讓維爾巴特大使好好解釋唄。大使女士畢竟是嫁到了聯盟豪門的獨立女性,姑且也算是聯盟上流社會的自己人。之所以請她來當大使,要的不就是這個臉熟嗎?
“好了,諸位,不要跑題!不要跑題!我們剛纔說到那裡了來着?”尼希塔總統閣下用圓珠筆敲着筆筒,試圖讓會議室內嗡嗡嗡的嘈雜環境恢復下來。
“剛纔是在說帝國的極原漿果派。”旁邊的耶倫副總統幽幽道。
“是的。我討厭漿果餡餅!”總統先生趕緊翻頁,把自己在筆記本上畫的堅果派蓋了過去。
“在之前是在說極原星區土著的特產蓑衣藤斗笠。可以擋寒風和雪的。”國土安全委員長愛德華·肖納道。
“是的,夫人作爲民俗學家,收集了他們每個時代的蓑衣藤斗笠。”總統又幹淨把自己用紙折的斗笠塞到了筆記本里面。
“再再之前,說的是帝國極原星區的叛軍。他們昨天剛剛襲擊了一個稅站。打死了三個稅吏和六個警察。”肖納委員長又補充道。
“……呃,我們最開始在討論的不是聯盟那邊發來的詢問申請嗎?爲什麼就偏題成這樣了。”總統奇道。
“我們一開始是在討論這件事,然後開始說起了涅菲的治安問題,接着又提到了帝國天域的恐怖襲擊事件。”肖納道。
“對對對,就是這樣!”總統先生一拍桌子,臉上露出了悲憤的表情:“諸位,才三年時間啊,區區才三年時間啊!銀河的治安就已經鬧成這樣?帝國天域在準備舉辦戰神祭的大年,卻鬧出了那麼多惡性恐怖襲擊事件。現在帝國內部叛軍蜂起,不能不說沒有這方面的影響。”
其實也沒有到“叛軍蜂起”的地步。那些各類民族解放組織大多都只能在邊境星區鬧出點動靜,甚至都無法威脅到大規模的人類定居點,跟別說滲透到核心星區了。
“再看看聯盟那邊。就連堂堂的塔託斯大統領都失蹤了啊?諸位可以想象嗎?”總統搖着頭,露出了沉痛的表情。
“您是想說,風景這邊獨好是吧?”勞工部長白延堂面無表情地道。
“對對,就是這樣……不對,白前輩真是詼諧!我的意思是說,因爲新大陸的開發,蛇組織的滅亡,和平繁榮的發展機遇都擺在所有的文明面前。可正是如此,說不定反倒是會帶來一定的動盪期。現在地球的和平日常來之不易,大家一定要恪盡職守,維護好人民的權益。”總統先生一本正經地道,然後又悲傷地道:“總之,一定不能讓地球出現天域和涅菲那樣的事情啊!”
你悲傷個屁?你一直就是在幸災樂禍,嘴角的笑都沒有停下來過。你不會是因爲帝國和聯盟的首都都出了惡性事件,便產生優越感了吧?
白老爺子很不禮貌地盯着總統閣下,一點都沒有給對方留面子。
好在,現場的包括總統在內的所有人,對白老爺子的做派都非常瞭解,身後已經習慣了。
至於尼希塔總統本人,他肯定無法忍受白老爺子經常不給自己留面子的行爲。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如果沒有這個兇巴巴的老頭,內閣會議的效率一定是會降低很多的。
這不,便看這兇巴巴的老頭用力一拍桌子,大聲道:“現在是外交霸凌事件啊!外交霸凌你們曉得嗎?”
事實證明,一個老牌的教導主任對熊孩子的威懾力還是很有效的。大家這才幹淨把注意力放在了原本要討論的議題上。
“是的,我們必須要做出應有的迴應,絕不能丟掉藍星共同體的國格!”尼希塔大總統點頭道。
“是的,我們必須要讓聯盟明白,維持黎明星域平衡的,是我們那些駐在200萬光年之外的遠征艦隊主力。爲了維持他們在新大陸的行動,去年和今年財政的三成都砸出去了。”近衛總理苦着臉道:“如果沒有聯盟提供的貸款,我連公務員的工資都發不出來了。聯盟這個態度,明年的貸款是不是不準備給了?我絕不能接受這種事情。”
這位從先總統時代就在當共同體政府大管家的老政客,一邊掏出手帕擦汗,時不時還用幽怨的目光看向了對面的國防委員長麥克瑟爾。
這是在怪我咯?可是,在黎明星域維持大規模主力艦隊,可是全員表決通過了的。麥克瑟爾無奈苦笑,開始琢磨怎麼把藏在個人終端裡的議案拿出來。
是的,軍令本部和總參謀部其實早在一個月就制訂了一份撤軍計劃出來。可是,制訂計劃是軍方的事情,採不採納確實政治家的事了。
麥克瑟爾委員長表示自己實在是太懂這些傢伙了。至少在一個月以前,這個提案肯定是無法通過的。
“是的,我們必須要告訴聯盟,共同體是他們最重要的盟友。他們不能這樣肆無忌憚地傷害盟友的感情!”愛德華·肖納大聲道:“他們必須要明白,如果失去了我們,兩極的力量便會失衡。哪怕是失去了黎明星域,最多百年之後,聯盟也將要失去在新大陸的一切未來。要和他們說清楚,他們也不想失去新大陸一切的未來吧?”
……呃,其實也不用說得這麼激烈嘛。尼希塔大總統心想。這不就反過來威脅聯盟了嗎?這樣不好,聯盟最近可經不起刺激。他們的首都暴動了,他們的大統領畢竟失蹤了,精神結構不太穩定。
想到這裡,他多少也爲自己剛纔的幸災樂禍,產生了那麼一丟丟羞愧。
作爲新的共同體元首,尼希塔先生還是和對面的塔託斯大統領電話交流過幾次。後者知識淵博談吐優雅,且還非常熱情地邀請尼希塔去聯盟訪問,一看就是能能處的體面先生。
可是,這位值得尊敬的紳士生死未卜……尼希塔抹了抹並不存在的眼淚,覺得會議結束之後就得讓秘書們給自己擬一封聲情並茂的得體訃告了。
嗯,就讓明昭那孩子主筆吧。哎呀呀,又能幫自己處理公務又能客串保鏢說話好聽還有好文筆的完美秘書,你們一定是沒有見過吧?這樣完美的體驗你們一定是不會懂的吧?
而這個時候,耶倫副總統插嘴道:“聯盟的要求確實無禮。可不管怎麼說,涅菲畢竟發生了這樣的惡性事件,我們是要做出一些姿態的。”
“姿態,什麼姿態?讓大使館全力配合?”肖納問道。
“是的,姿態上要高調,要在輿論面前展示我們的國格。可是,行動便要努力配合他們的調查。我相信外交部的先生們能掌握好這個度。”耶倫道。
肖納在心裡冷笑。要是不知道你是那個老球奸,帝國忠誠遺老茅元祚的外甥,但憑這話,還以爲你比我和總統更親聯盟呢。
“另外,那個叫什麼……就是那個留學生,說是冰谷城事件的重要嫌犯的那個,叫什麼來着?”副總統又道。
“波爾德?”肖納冷冷道。
“對對對,就是這個……不不不,我說的不是這個,而是那個叫巴巴魯的魯米納人。”
你不是記得很清楚嗎?總統想,但還是擺出一副謙虛的樣子等待着這位非常討厭,卻又必須要和睦相處的副手的話。
“一個魯米納野……一個魯米納小工,竟然考入了海洋大學,還成爲了留學生團體的負責人。真是好生勵志的故事啊!”
“您到底想說什麼?副總統閣下。聯盟安全部門也沒有把巴巴魯同學列入嫌疑人名單,只是讓他接受了一些常規問詢。”坐在會議室長桌末端的傑西卡·愛德華部長蹙眉問道。
“我們之所以遇到了這樣尷尬的外交問題,和這個魯米納年輕人領導的學生會組織也是有關係的。而且,根據我的瞭解,他在留學之前,在紅楓廠當工人的時候,就是個很不安分的小傢伙了。所以,在冰谷城的暴亂中,他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呢?”
副總統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在傑西卡女士開口反駁之前,又加快了語速道:“我個人以爲,聯盟方面沒有提,已經是看着盟友的面子上了。我們既然要佔據道義上的高點,就需要把事情做在之前。我建議應該對他的背景和過往,進行徹底的調查……”
他停頓了一下,笑着舉手:“當然了,這是一個不太成熟的小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