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眉頭皺起,又扭頭盯着那幅畫看了好幾眼,遲疑着道:
“你說這是假的,可有什麼證據?”
他看着,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啊。
寧璃笑了笑。
“這幅畫仿的很真,但還是不夠真。”
她說着,擡手指向那幅畫。
“別的不說,就這一片樹葉,顏色就與真畫不同。雖然這幅假畫的畫師已經儘量調和出了和真畫極其接近的顏色,但仔細看,還是不一樣。”
寧璃又接連指出兩個細節之處的問題。
“這裡,還有這裡的顏色過渡也沒處理好。”
周圍衆人逐漸安靜下來。
一開始他們只覺得寧璃是隨口胡謅,但聽了會兒,他們才發現,寧璃好像是真的懂。
他們不由自主的跟着寧璃的話看向那幅畫,發現那些地方,果然如她所說。
很多人將信將疑起來。
“她這說的頭頭是道的,該不會這幅畫真的是假的吧?”
“我也覺得。如果不是對這幅畫特別瞭解,肯定說不出這些來啊!”
“那也不一定吧?她說的難道就是真的?去年這幅《第十七夜》剛剛出來就被人拍走了,到現在爲止,親眼見過原畫的,也沒多少人吧?這小姑娘看着也就十八九歲,怎麼有機會見到?”
衆人低聲議論起來。
不知是誰忽然說了句:
“她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她可是寧璃啊!之前和G&S合作的那位設計師!Ning!”
這話一出,許多人頓時面露驚色。
“原來是她!我就說怎麼看着這麼眼熟!”
“她的那幾場大秀我都看了,確實沒的說。那這樣的話,她會見過原畫,也不奇怪了。”
“之前只當她在高定禮服設計上很有天賦,現在看,她對油畫也挺懂的啊.......”
工作人員也聽到了這些話,心中頓時生出幾分緊張。
他剛纔沒認出寧璃,只當是個來看展的學生,誰知道——
“原來是寧小姐,剛纔失禮了,還請見諒。”他連忙道歉,態度端正不少。
不過,關於這幅畫,他卻是不肯輕易讓步。
“寧小姐,我知道您在服裝設計領域成績斐然。但這幅畫,是經我們畫廊數位專家共同鑑定過的,確是真畫無疑。您這樣空口無憑,就說這是假畫,實在是不大合適.......”
好好的一單交易,本來很順利的,馬上就要成了,誰知道突然殺出一個寧璃。
一句“假畫”,就極有可能讓這幅畫賣不出去。
那最後的損失,不還是他們畫廊來承擔?
正在這時,一道低沉慵懶的聲音傳來。
“我可以證明她剛纔說的都是真的。”
原本有些喧鬧的的大廳安靜下來。
寧璃眉心微跳,回頭看去。
陸淮與。
他今日穿了圓領白色薄毛衫,深色長款大衣,肩寬腰窄,頎長挺拔。
他本就生的絕色,此時這一身簡約裝扮,更是清冷禁慾,矜貴散漫。
那工作人員很快認出了他:
“陸二少?!”
陸淮與緩步走來,最終在寧璃身旁站定。
老先生疑惑問道:
“證明?怎麼證明?”
陸淮與卻是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偏頭看向了寧璃。
他就那麼看着她,鳳眸濃稠入海,似是要直直望入她心底。
寧璃忽然感覺到了什麼,心臟跳動的速度逐漸加快。
下一刻,她便看到他薄脣微挑,眼角眉梢都似噙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漫聲道:
“《第十七夜》,是我於一年半之前拍下的。現如今,那幅畫還好好的待在我的收藏室,所以今天出現在這裡的這一幅,自然是假的。”
......
男人帶着笑意的低沉嗓音落在耳邊,一下下如擂鼓。
寧璃的腦海之中,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陸淮與?
那個神秘買家,竟然就是他!?
如果《第十七夜》在他的手裡,那麼其他的畫——
陸淮與眉梢微挑,低笑着道:
“再說,我對那幅畫喜歡珍重至極,好不容易拍下,珍而重之藏於家中,怎麼捨得轉手他人?”
......
寂靜。
《第十七夜》之前曾被神秘買家以高價拍下的事,很多人都聽過。
可誰也沒想到,那個人居然就是陸淮與!
現在,《第十七夜》的第一任買家出現了,並親自證言原畫還在他手裡,那麼今天出現在一趟走廊的這一副,顯然就藏着貓膩啊!
那工作人員顯然也沒料到事情居然會發展到這一步,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
老先生恍然:
“原來是這樣!那這麼說,這幅畫確實是假的了?”
他擺擺手。
“那不要了!”
他說着,看向寧璃和陸淮與。
“還好你們及時提醒,不然我可真要買一幅假畫回去咯!”
旁邊圍觀衆人面面相覷。
“一堂畫廊居然拿假畫出來賣?這不是坑人嗎?!”
“就是啊!一幅畫動輒幾十萬上百萬,他們到底怎麼審覈的!?”
“這次過後,一堂畫廊的名聲怕是要一落千丈了......”
聽到這些話,那工作人員慌了,一時頭腦發熱,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
“可是陸二少,萬一、萬一您的那幅是假的呢?這——”
“他買的是真的。”
寧璃忽然打斷了他的話。
工作人員急得不行,下意識反駁:“寧小姐,這畫的真假,可不是您一句話就能斷定的啊!”
寧璃忽而笑了起來。
“別的不好說,但對這幅畫,我確實有這個資格。”
她眼簾微擡,看向陸淮與,紅脣揚起一抹清淺的弧度。
“忘了自我介紹。”
“我是樹的影。”
......
我是樹的影。
一言落,滿室寂靜。
所有人都震驚萬分的看向寧璃,幾乎以爲自己幻聽了!
樹的影......
她是樹的影!?
“她怎麼會是樹的影!?”尚文文不可置信的喃喃出聲,“樹的影不是男人嗎!?”
盛如雪嘴脣動了動,嗓子乾澀。
“......那只是外界的猜測,事實上,誰也不知道,樹的影到底......”
樹的影是男是女,年齡多少,容貌如何,這些都是不爲人知的秘密。
大家猜來猜去,最後才從那灑脫大氣又成熟的畫風,推測應該是個男人。
誰知道,居然猜錯了!
真正的樹的影,竟是一個不過年僅十八歲的女孩!
尚文文捂住嘴,眼底依然是滿滿的驚憾之色。
而盛如雪更是脣色發白。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寧璃當然不會撒這樣的謊。
——她就是樹的影!
從她第一幅畫面世到現在,還不到三年,她卻已經成爲了整個畫壇炙手可熱、備受追捧的存在!
對於她的畫,有人欣賞,有人未必。
可有一點:她在繪畫之上的天賦,是毋庸置疑的!
哪怕有人不喜歡她的畫風,也不得不承認,樹的影是真正難得的天才。
而,就在幾天之前,她對寧璃說了什麼?
“你知道嗎?非專業的領域,還是不要隨意發表太多意見的好,免得總惹笑話。”
盛如雪四肢發涼,唯有臉頰滾燙燒紅。
樹的影最擅油畫!
當時她說出那番話的時候有多解氣,此時臉上就有多疼!
怪不得、怪不得那時候,寧璃會用那樣的神色看她。
對了,寧璃當時還說了什麼?
——正好我也想給你個建議:人在未知全貌的時候,最好不要隨意評判。否則,也很容易尷尬。
此時此刻,盛如雪只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讓她鑽進去!
......
陸淮與看着寧璃,脣角笑意微深。
——我是樹的影。
想讓小姑娘說出這句話,可真是不容易啊。
寧璃這才又看向那個工作人員,偏了偏頭:
“我的畫,應該沒有人,比我更有資格判斷真假吧?”
衆人再次安靜下來。
那工作人員脣瓣動了動,好不容易拉回理智,想要說點什麼,卻又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他們畫廊展出了一副假畫,甚至還質疑了那幅畫真正的畫師!
這笑話,實在是鬧得太大了!
“對、對不起!”
工作人員一張臉紅白交錯。
儘管這件事太過令人難以置信,但沒有人懷疑寧璃的畫。
這裡是一堂畫廊,在場的人又這麼多,在這裡發生的一切事情,之後都會迅速傳開。
若是撒謊,很快就會被揭穿。
她既然敢這麼說了,那就確認無疑——她的確是樹的影!
工作人員連聲道歉:
“剛纔是我有眼不識泰山,還請見諒!”
寧璃其實並不是很在意他的道歉,她現在更關心另一件事。
“這幅畫是假畫,你們畫廊未曾好好審覈,就放在這裡展出拍賣。出現這麼大的紕漏,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算了的。”
寧璃一字一句,語帶質問,
“我要知道是誰負責這幅畫的審覈的。另外,這幅假畫的畫師身份,你們也肯定有聯繫渠道,一併將資料報給我。”
一番話下來,工作人員懵了,在場的其他人也齊齊愣住。
寧璃這是......要追責?
工作人員愣了下,神色爲難:
“這、這怕是有些麻煩。每一幅畫,我們畫廊都會經過三位以上的專家進行鑑定和審查,並不能單獨怪罪於某一位。另外,所有畫師的個人資料都是保密的,這個我們只怕更是不能提供給您。”
寧璃眸子微眯。
那工作人員似是看出她心情不悅,連忙道:
“但您放心,這次的事,錯在我們,再次跟您鄭重道歉!您放心,這次事件給您帶來的損失,我們一定會盡量補償的!”
按理說,這認錯態度的確挺可以的了。
但寧璃卻似乎不爲所動。
她道:
“多位審覈也沒關係,你們只需要把名字列給我就可以。另外,畫師的隱私保全,是在沒有侵犯他人利益的情況下才需要遵守的規則。現在,這幅假畫已經堂而皇之的掛了出來,並進行公開競拍。我有權要求你們無條件提供所有相關內容,並就這件事進行徹查。”
這番話,她說的不疾不徐,十分平靜。
然而平靜之下,卻又暗流涌動,帶着一股令人無法違逆的強勢。
那工作人員還想說點什麼,迎上寧璃的眼神,又莫名把那些話都嚥了回去。
正在這時,一箇中年男人往這邊走來。
“怎麼了這是?”
那工作人員看到他,立刻快步過去。
“武總。”
他低聲將事情解釋了一遍。
武城聽完也皺起了眉。
隨後,他看向寧璃。
“寧小姐,今天的事情實在是對不住,我代表一堂畫廊,向您鄭重道歉。但您剛剛提出的要求,只怕我們沒辦法滿足。您沒有要求我們無條件配合的權利,所以——”
幾道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道熟悉的聲音:
“武城?出什麼事兒了?”
武城回頭,語氣緩和了許多:“王巖老師,您來了。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和寧小姐產生了一些誤會。”
王巖此時已經從人羣后走了過來,一眼看到寧璃,他愣住。
隨後,他看了看武城,又看了看寧璃。
旁邊還掛着那幅《第十七夜》。
他遲疑片刻,小心問道:
“小師姑,是您的畫有什麼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