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人心隔肚皮,意思是人的內心世界很難被外人所洞穿,也很難被掌握;
但實際上,人的內心雖然是一個很抽象的事物,但是它是能夠被具體表現出來的,因爲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甚至更微笑的一些細節,都是以你的內心爲總綱。
經驗豐富的老刑警能夠通過觀察一個人屋子裡的情況就能大概分析出主人的性格以及一些生活習慣甚至是感情生活上的一些問題。
而網絡調查科則是通過一個人在網上所留存的各種痕跡對那個人進行形象建模,將其內心世界給具體化地充實起來。
心理側寫,也是運用着這樣子的一個原理,通過對一些線索的分析,勾勒出兇手的某些特定的形象和習慣以方便警方縮小嫌疑人範圍以及提供調查方向。
掌握了兇手的心理,就相當於拿到拿到了破案的鑰匙。
陪着處理好傷口的硃砂回來已經是中午了,附近多了七八名便衣,也多了警車巡邏,樑川倒是無所謂,倒是讓老街上的很多髮廊足療店嚇得關門了,看這架勢,她們還以爲警方準備來新一輪掃黃行動。
硃砂堅持住自己的店裡,按照她的中二理論,就是江湖兒女,輸啥不能輸陣仗。
反正外面也有警察全方位監控着,樑川也就隨她去了,他自己回到了家裡,先洗澡,然後上樓回到臥室。
一天一夜沒休息了,樑川卻沒急着睡覺,而是從桌子上拿出那本《地獄起源》,這是月城送給他的書,也是他曾經自己寫的書。
樑川已經對以前的自己感到陌生了,他已經潛移默化地接受且習慣了自己現在的身份,每天照鏡子時看着自己現在的這張臉,也沒覺得有任何的異樣。
這不是他的身體,
他其實早就已經死了,
但他又從地獄回來了。
《動物世界》裡經常出現某某種動物適應能力極強這些說法,但實際上,論起適應能力,人類絕對是當屬第一。
就比如,現如今的樑川。
翻開這本書,隨意地閱讀着,
通過此時的閱讀,
樑川似乎拉近了現在的自己和過去自己的距離。
他很難去形容當初的自己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瘋狂?
理智?
或許,都有着吧。
癡迷迷戀着自己地獄文化,堅信着自己的理論,感動着自己,也煽動了周圍人。
可能,當初洪秀全剛創立拜上帝教時,也沒打算造反建立太平天國的吧,只不過忽然發現追隨自己的傻比竟然這麼多,那就乾脆自己挑竿子坐天下吧。
當初的自己,也差不多有這種感覺,有很多人追隨他,相信他,支持他,他慢慢地也就變得不是那麼純粹了。
但隨着自己的死亡,隨着自己的結束,自己的理論,自己的追隨者,大部分也都隨風飄散了;
然而,當初的那個因爲媽媽的離世而哭得眼睛通紅的小女孩卻還在堅持着,她的圖書館以及那個組織,其實算是當初自己留下的最後一點精華。
樑川需要重新認識過去的自己,甚至,還要嘗試着去重新領會自己以前的那套理論,
有的,是錯的,
有的,是唯心的,
絕知此事要躬行,當你親自實踐之後,才發現過去的自己確實是太過於天真和單純了,但這是一種文化,也算是一種信仰。
如果那個兇手,真的是自己的信徒,
那麼,
自己就可以通過這本書,
從而模擬出兇手的心境。
“喵。”普洱叫了一聲,似乎對樑川還不休息的行爲感到很不滿意。
樑川伸手在普洱柔軟的肚皮上揉了揉,安撫了一下這隻貓咪。
書頁一翻,翻到了中間,
忽然間,
樑川愣住了,
他看見了一張插圖。
插圖是用簡單的黑色筆描繪出來的畫面,
畫面中,
有一個人被綁在石頭上,他的胸膛被切開,器官被掏空,有一個身穿着黑色袍子頭戴面具的人雙手託着雕塑向掏空的胸膛裡放置。
樑川的呼吸在此時情不自禁地變得急促起來,
這,
不就是朱光宗的死法麼!
下面有一段批示:
“來自地獄的使徒,將代表着惡魔的意志,懲戒一切不忠的信徒。”
樑川迅速翻到下一頁,
還是一張圖,
圖中有一個男子被倒掛着釘在巖壁上,
他的臉被切開,
嘴巴誇張地張開着,
一頭頭惡鬼正在從他嘴裡爬出來。
“傳播地獄謠言者,必將承受此戒,惡魔的尊嚴,不容褻瀆。”
這是…………朱晨陽的死法。
樑川整個人滯在這裡,一動不動,
因爲,這插圖,不是他畫的,這內容,也不是他加的,他沒有在自己的教義里加入懲戒的內容,因爲當時的他清楚,自己不是要創立一個極端的宗教組織,他需要一個寬鬆的氛圍,信徒們可以來去自如,因爲大部分普通人,喜歡不受約束,他們也不傻,是不是宗教,是不是極端,他們能分辨出來。
這不是自己寫的內容,絕對不是!
按照這種教義,加上詳細的懲戒方法,對於現代宗教組織來說,一方面是限制了發展,另一方面則意味着在進行自我的慢性自殺!
樑川迅速掃了一眼書的封頁,
封頁上沒有標註哪個出版社,因爲這種敏感類型的書籍很難以獲得書號進行正版印刷,而國內對書號的管制也比國外嚴格得多得多,但細節處還是做得很詳盡,因爲樑川以前就對自己的書進行重修和再版過。
樑川掃了一眼出版和重修日期,
赫然發現,
最新一次的重修日期是在半年前,
而那時的自己,
早就死了好幾年了!
有人,篡改過自己的著作,
甚至,
還擅自添加了屬於他的理論!
默默地,樑川的手開始攥緊這本書,
他感到了一種憤怒,發自內心的憤怒!
他篡改了自己的教義,
還以此爲名,
行使着教義裡的所謂責罰!
……………………
空蕩蕩的別墅,
花圃因爲沒得到妥善打理而雜草叢生,和周圍其他別墅的精緻產生了極大的反差;
一切的一切都在說明,這座高檔別墅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了。
一樓小廳的側房裡,
點了兩排的蠟燭,
蠟燭光焰搖晃,肆意搖擺,帶來一種陰森空靈的氛圍。
四周的牆壁上掛着一幅幅描繪着地獄的油畫,
有驚悚的鬼臉,有漫長的荒蕪小路,誇張的、抽象的、細膩的,各不相同,但表達的,是同一個主題。
身穿着黑色夾克、臉戴面具的男子雙手合什,跪坐在地上。
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是能夠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虔誠,那是一種全身心投入的忘我,沒有一絲一毫演戲的成分。
“我入地獄時,
將走上白骨鋪就的小路;
我入地獄時,
將採摘最美豔的彼岸花;
我入地獄時,
將喝上最甘醇的黃泉水…………”
鬼臉面具男子虔誠地吟誦着,他的聲音,飄渺、沙啞。
“我入地獄時,
將走上骷髏頭鋪就的小路;
我入地獄時,
將採摘最美豔的彼岸花;
我入地獄時,
將喝上最渾濁的黃泉水…………”
身穿着一件黑色套頭衫的樑川默默地走向了這棟別墅,他低着頭,但也在吟誦着同樣的東西,這是他寫的教義,是《地獄起源》書中的教義,
“我入地獄時,
將穿梭無盡詛咒;
我入地獄時,
將面向虛無黑暗;”
樑川繼續吟誦着,
帽子遮蓋住了他的大半面容,但隨着步履行進,一雙泛紅的眼眸在帽檐下若隱若現,
這裡,是樑川曾經的家,也是當初信徒心中的聖地!
別墅房間裡,鬼面男子還在繼續着自己的儀式,
“我入地獄時,
將穿梭無盡詛咒;
我入地獄時,
將面向虛無黑暗;”
我入地獄時,
將葬身無邊血海…………”
猛然間,
鬼面男子身體微微一顫,
因爲他聽到了樑川的聲音,
樑川已經走入了別墅之中,站在了大廳裡,而且正在向這裡走來。
鬼面男子緩緩地站起身,他的吟唱還沒結束,他的聲音和樑川的聲音在此時完成了一次重疊。
“我入地獄時,
將奉獻於惡魔;
我入地獄時,
將縱情於孤寂;
我入地獄時,
將永不回首…………”
兩個人唸誦着一模一樣的詞彙,距離正在一步一步地拉近,
鬼臉面具男子推開小屋的門,走到了客廳裡,他看見了樑川,樑川也是看見了他。
“我入地獄時,
將不再迷茫;
我入地獄時,
將不再彷徨;
我入地獄時,
將…………”
鬼臉面具男子停止了吟誦,他緩緩地抽出了自己的刻刀,身體微微地彎曲,像是一隻隨時準備蹦起的獵豹!
樑川還在繼續吟誦着,還在繼續拉近着自己和鬼臉面具男子的距離,而樑川背誦的語速,開始越來越快!
“我入地獄時,
將捨棄思維;
我入地獄時,
將拋開雜亂…………”
鬼臉面具男子持着刻刀,開始向樑川一步一步逼近,身上的殺機,已經濃郁得幾乎可以滴出水來。
“我入地獄時,
將埋葬過往;
我入地獄時,
將掩蓋未來,
我入地獄時,
世間將不再有我!”
樑川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幾乎化作了憤怒地咆哮和歇斯底里地吶喊,同時,他擡起頭,
那一雙赤紅的眼眸閃爍着宛若來自地獄的幽光看向前方,
看向這個正在手持兇器向自己走來的男人,
他是自己曾經的信徒,
他是自己曾經的追隨者,
同時,
他也是現在想要殺死自己的人!
“我入地獄時,
終將再度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