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靜地問:“有沒有覺得,自己越活越卑鄙?”
紀暮應該不曾預料到,有一天會有這樣懸殊的情景出現。在遇見林妙聲以前,那是做夢都不會出現的事吧?由一個女人,弱得他一巴掌都可以拍飛的程度,卻能夠堂而皇之地摸着他的臉說:你真卑鄙。
那應該是他對那些女人的臺詞纔對。
她移開手,輕輕地嗤笑:“你打算將我怎麼樣?”
不在乎的表情和陌生的言辭,如刀一般,令他生疼。
他知道她是林妙聲,卻不是第一次在地鐵站裡遇見的那個林妙聲。
很早以前的林妙聲,曾經認真地對他說:
“紀暮,只要你叫我,就算我已經躺在墳墓裡,也會涌出一股力量,站起來,站在你身邊……”
看來,他已經不僅僅是不能給予她力量,甚至連看見他的臉聽見他的聲音,也會覺得痛苦。不,已經連痛苦的感覺都沒有了。她說她“厭倦”,應該就是無趣的那種吧,就像他曾經對無數的女人所形容過的那種感覺:赤、裸的抗拒,冰冷、無情。
他怔怔地看着林妙聲,努力保持着鎮定的樣子。若無其事地,起身,關門。
沒有任何傷口,紀暮卻覺得血從他的胸口滲出來,他走到哪裡,就滴落在哪裡,整個空氣中都血腥味瀰漫。
行至拐彎處,過道中傳來輕輕的笑聲。半夜三更,很輕,亦很清晰。分明是嘲笑,卻又不似藏了惡意般那股子陰森,飄飄渺渺的,反而令人心緒安靜下來。
“紀暮。”還影在那邊雙手環抱在胸前,藉着暖黃色的燈光,斜睨着他說:“你不會就這點氣量吧?”
紀暮不答。
繼續往前走,顯是想直接從還影身邊經過。
還影微微一愣,在紀暮從身畔擦過的那瞬,手勢快速轉變,將紀暮的領子一把揪住,按壓在了過道的牆壁上。
還影比紀暮矮上許多,這一刻突然爆發出來,卻將紀暮製得死死的。紀暮壓根不用擡頭,也知道這一刻摁住自己的人眼神是多麼的認真和憤怒。他只是安安靜靜
的,仍由還影揪着,瞪着。
還影的手勁不小,紀暮是有痛感的。只是比起他心頭上的痛,這些都算不了什麼。他終於徹徹底底的承認,能置他於死地的,除了他自己,這世上還有一個叫林妙聲的女人。曾經他是睥睨天下,所向無敵的。
“假面俱樂部的boss,懸賞1500萬,目的是幹掉紀氏的第一繼承人。”彷彿很久又彷彿很短的片刻,還影鬆開了摁住紀暮的手,說:“我真的很想與你分道揚鑣,因爲現在的你實在是遜斃了,簡直不配做我的夥伴。”
紀暮閉上眼,似是絕望得說不出話來。
他不傻。早就疑心那些股市的變動不會那麼簡單。不針對老當益壯的紀氏家長,亦不針對他這個小兒子,偏偏針對第一繼承人紀宸。這些信息其實很直白,直白到他想裝不懂。
懂了又能怎麼樣?他是紀氏集團的當家人當年強迫一個女人生下的孩子,用不太好聽的話講叫“私生子”。這些年來無人敢在他面前提及這樣的禁語。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沾手紀氏的資產,“紀氏”二字,曾經一度是他的心理障礙。二十多年來,他想方設法避開紀氏,卻始終沒有放下那個奶奶和一個叫做紀宸的人。
“你想不想知道假面俱樂部的boss是什麼樣的人?年齡、姓名、長相。”還影就像對着空氣般喃喃自語。
“別說了。”
還影見紀暮終於忍耐不住地吭聲,爆發出一陣壓抑着的笑:“看來,你還沒有死透嘛!”
“現在最危險的人是紀宸,不是林妙聲。”還影說:“你還能從女人的打擊中恢復神志,這還真是紀宸那傢伙的幸運!”
……
第二日。
阿雅很爲難地對紀暮說:“林小姐,仍舊沒有吃任何東西。”
紀暮從一堆文件夾中擡起頭,臉色陰鬱得像死神。阿雅低着頭,盯着自己的腳尖,大氣也不敢出。
還影在一邊翹着二郎腿,他是最不贊成紀暮將林妙聲帶到森嵐會所看管起來的人。剛剛從飛機上下來的田霖,揉了揉鼻子說:“我去看看。”
林妙聲一臉質疑地望着坐在面前的田霖。
“相信我,紀總他絕對是善意的。”田霖只差拍着胸脯來保證自己那青梅竹馬的節操,“他最近遇到一些麻煩事,所以精神上處於過敏期。”
林妙聲一臉的不相信。
田霖說:“都二十多年的朋友,我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嗎?連他穿什麼牌子的內褲我都瞭解哦!”說到這裡的內褲,田霖似乎也察覺到自個有些失言,有點尷尬地咳嗽了一下。
好像怎麼說都顯得解釋得不清楚,索性他就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紀暮吧,他有個心結。他其實是紀氏當家人的一個私生子。二十幾年前,紀氏將不到三歲的紀暮接了回去。因爲那個女人生下紀暮後身體不好,不久就過世了。
林妙聲吃驚地望着田霖,心底涌起一些說不出的情緒。
“紀暮的媽媽從前有個戀人,據說很相愛的。結果被紀暮他爹那樣橫刀奪愛……”田霖用手比劃了一個“奪”的感覺,“再加上生下孩子後不久就去世了,那個戀人自然是恨紀氏的人入骨……”
田霖說:“愛情這玩意真是可怕,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林妙聲其實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突然聽到這樣離奇的故事,而且是關於紀暮的,實在是難以置信,所以按捺住種種情緒上的波動,不以爲然地對田霖說:“田部長是做策劃的,現在做起編劇的工作,真是駕輕就熟啊!”
田霖有些急了:“不信,你可以問紀暮。”末了,又似想起什麼一般,瞬間慘白了臉,“你絕對不要問紀暮,私生子這三個字是他的禁語啊!”
“紀暮不是你想象中那麼卑鄙的人。”田霖說完這句,又很不放心地叮囑道:“絕對不要在紀暮面前提及私生子,算我拜託你了!”
言罷,一溜煙地閃了出去。
走到門外,田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剛纔,都說了些什麼蠢話啊!唉!也許林妙聲,真的已經不愛紀暮了。他剛纔沒從她眼中看到同情,反而有一股淡淡的嘲弄之意。也不知是嘲笑紀暮,還是嘲笑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