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吳家輝的病牀前,林妙聲的時間彷彿停滯在不久前的那頓晚餐裡。
她端着飯碗,很想囑咐吳家輝一些什麼,又不知從何開口。吳家輝給她夾菜,關切地問:
“妙妙,你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啊,那個……”她囁嚅着。
“剛纔,發生了什麼事嗎?”說菜價貴,果然是個很牽強的理由,不是嗎?
林妙聲還在遲疑。
“別想多了,來,好好吃飯!”吳家輝一邊說,一邊細心地將魚刺剃掉,將魚肉放入林妙聲的碗中。
“以後……請你多注意安全。”林妙聲的眼光看向桌沿邊上,稍微有點彆扭的說。以前,她跟吳家輝是有話就直說,現在不知道爲什麼,發生了一些極其微妙的小變化,“就當是我拜託你,總之,要多加註意。”
吳家輝的臉色明顯一愣,爾後牽扯嘴角,恢復成一貫微笑的模樣,從林妙聲的對面坐到了她的旁邊:
“你認爲我是一個工作癡狂到忘記自身安危的人嗎?”
“那個……”林妙聲有點答不上話。
“平時的我,看上去真的只是一個工作狂嗎?”吳家輝的聲音平和,表情卻很認真。
“啊,那個……”林妙聲覺得在吳家輝面前答不上話的感覺跟在紀暮面前答不上話的感覺不一樣。從前在紀暮面前不搭話,一種情況是她不好意思回答,其實心裡頭已經千萬種回答過了,另一種情況是她根本不屑回答。但在吳家輝面前,卻是心裡頭不知道如何用語言來表達。
她那個時候的臉有些微微的發燙。
“那,吃飯吧!”吳家輝輕拍她的肩膀:“這幾天,逛街也很辛苦吧?”
是的,她一直告訴吳家輝,說有死黨拖着她逛街。其實她是在家裡玩網遊。
“怎麼樣,這幾天有淘到喜歡的東西嗎?”在吳家輝的認知裡,所有的女人都是有點購物癖的。所以無論任何時候跟女人討論購物,都應該是令她心花怒放的話題。
“哈!有的。”
“那就好。”吳家輝說:“可惜了這個假期,我都沒時間陪你。”
“忙完這陣子,一定雙倍補償。”
吳家輝的話說得很自然,儼然是一個男朋友對女
朋友的歉意,也似一個丈夫對妻子的愧疚,婉轉而溫柔。
“妙妙。”
“嗯?”
“你現在還是覺得跟我這樣平淡的生活不如和紀暮在一起那樣快樂嗎?”
“啊?”林妙聲慌忙扒了一口飯,“不是。”
吳家輝擡頭,目光灼灼地等着林妙聲的回答。
“跟你在一起,比較安心。”林妙聲一邊咀嚼嘴巴里的米飯,一邊含糊地說。但是,吳家輝還是聽得字字清晰。
“那我會再接再厲的!”吳家輝歡欣地說:“你放心,我一定會注意安全的!若是自己都保護不了,如何保護你?”
吳家輝知道林妙聲先前是在擔心他受傷的事情,心裡頭除了甜蜜還是甜蜜。就好像碟子裡盛的是青菜,他卻能咀嚼出肉的香味。
……
可是,剛剛還在跟她溫言細語的吳家輝,一轉眼就躺在了病牀上,各處的繃帶纏繞着,簡直就是一具會呼吸的木乃伊。
“吳家輝!”
林妙聲只覺得胸口憋着這樣的狂呼,卻嚷不出來。
“不……不要……”她在腦海中反覆呢喃這樣的話,目光近乎呆滯地盯着那具“木乃伊”。
就在這個時候,林妙聲口袋裡的手機叫了起來。她機械地掏出來,發現是先前打120後忘記還給吳家輝的那部手機,屏幕上顯示着:方瑞。
“喂?”她沉悶地問。
“吳……律師?”對方聽見是女聲,似乎遲疑了兩秒。
“他在掛點滴。”
“啊?”對方似乎更吃驚,“下午吳律師給我電話的時候還沒事呢,他怎麼了?”
“被人打了。”
“啊!”聽聲音,方瑞似乎眼珠子都要驚得掉出來了,“什麼時候的事情,嚴重不?”
末了,又問道:“知道是誰幹的嗎?”
“不知道,警察在查。”
“上次吳律師也跟我提過得罪了某個富家子弟,我都提醒他不要掉以輕心了……”
林妙聲懵懂的腦海忽然被方瑞這句話提示,思維中彷彿一道靈光掠過:
“……富家子弟……”
還有那個時候吳家輝與那羣人的對白:
“我不記得認
識你們?”
“可你得罪了我們老大!”
“我說吳律師,你不愁吃不愁穿,爲一個女人跟我們老大鬧成這樣值得嗎?”
“……老大……”
“……爲一個女人……”
林妙聲的腦海裡默演着黑白分明的膠片故事。好像前因後果都在那些黑白的更迭中變得脈絡清晰。
晚上八點二十七分。
距離方瑞掛掉電話剛好一分鐘,這一分鐘裡,林妙聲由茫然到清醒,由清醒到憤怒,由憤怒到憎恨。
當她用吳家輝的手機,一口氣輸入某個沒有姓名的號碼時,她的心是咆哮的!
“是你嗎?”她劈頭蓋臉的問,氣憤和憎恨讓她的話,音調不高,卻徹骨的冷。
彼時紀暮剛剛查清楚了菜市場裡鬧事的那撥人的身份。接到林妙聲的質問,想到她依舊認爲那是他故意上演的一出英雄救美戲,帶着萬分無奈卻又自嘲般的表情,沉默着。
林妙聲在電話裡只能聽見紀暮不緊不慢的呼吸。
這樣的氛圍,對林妙聲而言,就相當於默認。
兀自喧囂着的憎恨,似乎連電話那端的紀暮也全數感應到了。
然後林妙聲聽到電話那端一聲不屑的冷哼。
“嘟、嘟、嘟。”
電話斷掉了。
不是她。
是他。
是紀暮掛掉的。
那一刻,林妙聲心中喧囂着的憎恨忽然凝滯,像被凍死了一般。
紀暮,他掛掉了她的電話,他默認了她的質疑。
紀暮,他默認了!
而且,默認得瀟灑而恣意!就如她無數次看見過的領略過的他的冷酷與他的無情。
“……紀暮……”林妙聲握着手機的手有些哆嗦。
“拜託了,林妙聲,請你爭氣一些!”她拼命壓制着自己顫抖的手,在心底一遍一遍地爲自己加油鼓勁!
“不許抖!”
“……不許抖……”
心中的另一個林妙聲對她放聲呼喊。
憎恨被凍死了,眼淚卻沒有被冰封。
“不準哭!”
“……不準哭!”
心中另一個林妙聲對她狂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