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想一個人靜靜!”

阿強動作一頓,邁出的腳收了回來,掃視了一眼走廊兩邊,點頭,“是。”

關上門後,走到離門最遠的地方。

看着玻璃窗外的闌珊夜景,安言拿出手機,撥出一個熟記於心的號碼。

打了三遍才接通。

“你好?”

“姑姑,我需要你的幫助。”

……

慕文非拿着資料袋出門後,眸光即刻變爲陰沉,抽出上衣口袋的白色絲絹,在脖頸處粗魯的擦了擦。

看着印在白絹上的紅色痕跡,驀然收緊,走到樓梯口時毫不留情的將東西扔進門邊的垃圾桶。

慕文非沒有再回大廳,下樓梯後直接離開。

坐上車子後吩咐阿強把人送回家,自己則回到慕市公司總部。

頂樓四百平米的公寓內,空曠的空間只聽得見急切翻閱紙張的沙沙聲。

資料袋的文件上上面羅列了一系列趙氏公司與銀行之間各項交易的機密記錄。

霍子姍的父親霍正銘曾是青城市最大銀行融信銀行行長。

霍正銘在任期間,08年3月,趙氏集團將旗下公司華寧地產的法人股萬股質押給融信銀行,申請貸款3.67億,期限兩年。質押期滿後,又因融資需要,繼續將該股抵押,期限兩年,到期後申請續期一年……

慕文非把手裡的資料從上到下通讀一遍,末了,原本緊繃的嘴角慢慢顯出一絲志在必得的笑意。

據他查明,寧華地產因近年來投資接連失利,在建工程多處不達標,已被責令修改,曾經斥巨資購買的地皮,因國家政策的原因而不得不閒置。爲此,損失慘重,資產呈負值。

然而這只是冰山一角。

趙永源也與青城市另兩家頗具規模的銀行的主管行長有着深厚的交情,與這兩家銀行的交易其內情更爲複雜,交易金額雖然與融信銀行無法相比,但卻牽連着公司內部命脈。

也就是說如今的趙氏差不多完全靠着各家銀行的支持才走到今日,若是將這些信息暴露在陽光下,必然會引起趙氏的一場浩劫。

將資料放在桌子上,走到酒架前,抽出一瓶nobel。

這種酒原產於法國波爾多蘇玳,酒品上乘,香氣撲鼻,濃郁迷人,然而入口卻是極甜,是一款適合女士喝的葡萄酒,而他的母親就非常愛喝。

他記得那時父母感情極好,公司處在上升期,父親經常出差,每次聽說父親回家母親就會精心打扮,翹首以盼,眼中流露出的幸福讓他也覺得開心,於是他也盼着。

只是也有希望落空時候。

每當那時母親就會拿出這種酒,一個人坐在正對大門的涼亭裡,目光悠長,慢慢品酒。

他曾好奇偷偷嚐了口,太甜,這是他的第一感覺。

他本就不喜歡甜膩的東西,自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嘗過,直到母親去世後。

每每獨自一人的時候,他偶爾會想起那個溫柔如水的女人,然後打開一瓶nobel,感受她曾感受過的味道,可悲的是,當他再去嘗試,嚐到嘴裡的往往是難忍的苦澀。

原來,濃郁的甜,也是艱澀的苦。

猛然灌下一杯,頓時嗆得他淚流不止。

一個禮拜的時間,安言都沒有再見到慕文非,趙婕在這個禮拜的最後一天回到家。

她是下午踏進家門的,穿着一絲不苟,妝容精緻明豔,但眼中流露出的卻是安言從未見過的衰敗頹然。

安言心中一驚,迎上前去,“姑姑?”

趙婕擡眼看她,窺見她的擔憂,安慰笑笑。

“這幾天公司的事忙的我焦頭爛額,幾天沒睡好覺了。”她從皮包裡拿出一個文件袋放在茶几上,“這是護照和機票,班機是明早12點的,時間有些倉促,今天晚上你好好收拾一下,明天我還有事就不送你了你。”

“不過具體的我要跟你說一下,這裡面有兩張機票,一張是你的,十二點整飛往瑞士,到了那裡有人接你,然後直接把你送到文錦學校附近的公寓,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不用你操心。另一張是我的,一點三十六分,飛往北美。不過我那一張只是個幌子用來誆你那個跟屁蟲的,具體怎麼做你應該不用我教你吧。”

安言腦子裡琢磨着她的話,點頭。

最後問道:“您不走嗎?”

趙婕搖頭,“傻丫頭,公司的事情太多,我還走不開。”

對於她的說辭,安言是無法完全接受的,這兩年她把重心移到國外,國內的公司她幾乎都是遠程遙控,也沒出什麼大的差池,就算是出了紕漏也有慕文非坐鎮,她想不出還有什麼是她放不下的。

安言承認,對於公司經營方面她是一竅不通,但是這次總覺的她有事情在隱瞞。

“姑姑,如果有什麼事,你一定要告訴我。”

趙婕笑了,笑容未達眼底,“嗯,好。”

晚飯的時候兩個人都很安靜,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終究食不知其味,她擡頭看同樣心不在焉的趙婕,“姑姑,我想回家看看爸爸。”

趙婕點頭,“也好,回來這麼長時間都沒去看一眼,我們一起回吧。”

回到趙宅。

大廳裡兩個傭人在打掃,趙永源正在看青城晚報的財經版。

“哥。”

趙永源合起報紙,擡眼看走進來的兩個人,“你們回來怎麼也不說一聲,吃飯了嗎?”

“吃過了。”趙婕答道,又問,“嫂子呢?”

趙永源不在意的冷哼,“不知道,一整天不見人影,不知道都在忙什麼,別提她。”

對於哥哥嫂子的關係,趙婕很是無語,嫂子只是性格不好刻薄一點,但對哥哥的好,她這個妹妹都看在眼裡,實在不明白他們有什麼過節,這麼多年把關係弄得如此僵。

“哥,你們這大半輩子都過來了,相互寬容些吧。”

趙永源沒回答她的話,只衝着安言道:“傻站着幹什麼,坐啊。”

趙婕看着他哥倔強而老態盡顯的側臉,無聲嘆息。

“安言這次來是向你告別的,我決定讓她去瑞士陪文錦,正好那小子在那邊無法無天,去個人管教他,也讓他收收性子。“

趙永源聞言一驚,“你糊塗了?她走了,慕家那邊怎麼交代。”

趙婕心裡嘀咕你才糊塗了。

只得繼續解釋,“我會跟慕濤解釋。再者說,她一個人守着個偌大的慕宅,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還不如出去走走,開闊眼界的同時增加自己的閱歷,心情也會好,我怕她再這樣下去,成廢物。”

“你跟慕濤解釋有什麼用,她已爲人妻,有些事不是你以爲就可以的。”

“我知道,這我都知道,我也是考慮再三才做出這個決定的。安言的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逆來順受,軟弱可欺,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

趙永源知道她話中之意,可就是無法贊同。

“爸,是我求姑姑幫我的。我想出去走走。”安言走過來,“沒有人總是原地踏步,而不去邁出一步。我想嘗試新的生活,希望能得到您的支持。”

“你的意思是……”

安言艱澀地說:“我想離開一段時間,我們之間存在的矛盾太多,雙方都需要冷靜冷靜,勉強來過,對誰都不好。”

趙永源聞言,沉默良久,緩緩開口,“三年前我曾問過你一個問題。”他低聲嘆息,“今天我還是那個問題,值嗎?”

她垂眸,纖長的睫毛在掩住了眸中情緒,聲音低緩輕慢,“沒什麼值與不值,當年做了那樣的決定,就不容許我去後悔。有些人,有些事,闖進了生活,得到了,失去了,悲傷,幸福,喜怒哀樂,所有都會成爲回憶。三年的婚姻,就當做是一場回憶也不錯,起碼它在我的生命裡存在過。沒有不甘心,只是突然發現,不屬於我的,終究不會屬於我,強求而來終不長久。”

趙永源長嘆一聲,“你一向有主見,只不過,自己做了決定就要自己去承擔。”他看了眼坐在一旁默然無語的趙婕,“我們做父母的總是希望你們好好的。”

她們要走的時候正好趙麗瀟帶着瑞瑞進門,看見安言,瑞瑞如蜜蜂見了糖,馬上就粘過來。

“小姨,今天媽媽帶我去見漂亮叔叔了,可是那個叔叔一點都不可愛,害的我都沒有吃飽。”

趙麗瀟過來點了點他的頭,佯怒道:“那是誰一句話都不說,直往嘴裡扒飯了?”

“味同嚼蠟聽說過嗎。”趙瑞頂嘴,“那麼難吃我怎麼可能吃下去,我扒飯只是在裝樣子。”

趙麗瀟揚手要打,趙瑞趕忙躲到安言一側。

安言撫着趙瑞的頭髮,勸慰,“你媽媽這麼忙還要帶着你,不是比你當留守兒童強多了?”

趙瑞擡頭,黝黑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趙麗瀟十分贊同安言的說辭,“越大越不省心,明天就是一年一次的股東大會,我這幾天忙的腳不沾地,不僅要跟那些老古董點頭哈腰坐低附小,還要把這個小的鞍前馬後伺候舒服了,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呀!”

“媽媽你別生氣,我會乖乖聽話,以後再去看漂亮叔叔,一定好好表現,不讓您失望。”還沒等安言提點,趙瑞早就抱上她媽的大腿了。

趙婕在旁邊跟看戲似的,只笑,最後點評,“眼尖嘴快,善於權衡利弊,這小子是個有才能的,咱們後繼有人了。”

趙婕在趙家住下了,安言要回家收拾行李,早早的就讓司機送她回慕宅。

慕文非回來的時候已是深夜,安言躺在牀上因着心中有事翻來覆去睡不着,聽到開門聲便睜開眼睛。

他身上有着沐浴過後的清香氣息,掀開被子的時候味道直入鼻翼,她瑟縮了下,身子不着痕跡的往旁邊靠。

女人的小動作顯然逃不過他的眼睛,長臂一伸,把人拽了回來,抱個滿懷。

“這麼晚還沒睡,磨蹭什麼呢,等我?”他的心情似乎很好,完全沒有那天的暴躁陰狠,換了個人似的,讓安言錯覺她身邊的是那個溫暖如陽光的男人。

安言渾身僵硬,屏息裝睡。

沒有得到迴應,也不惱,大手在她背後遊移,溫熱的的氣息噴灑在她頭頂,“今天回趙家了?”

阿強每日影子般跟在她身後,他知道是遲早的事,但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會開口詢問。

想到明天,她將遠離這個生命中羈絆最深的男子,心口處開始泛着密密麻麻的刺痛,那種痛流經四肢百骸,侵蝕着每寸肌膚,眼中熱意充斥,她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安靜的任他抱着。

原諒她貪念這最後一絲溫暖吧。

她得承認,經過了這麼多,對他的愛並沒有被消磨,而是擠壓到心底的某個角落,一直都存在着。

懷中女人猶如乖順的小貓,柔柔的趴在他胸前,慕文非忍不住低頭打量她。

月光靜謐,女人巴掌大的小臉白皙如玉,眼角溢點點晶瑩,我見猶憐,他的心某處忽然軟了下來。

抱着她,就這樣,什麼也不做,似乎也很好。

他的腦中突然冒出四個字,歲月靜好。

倏爾,他自嘲一笑,他們之間,這一輩子,恐怕都不會有那樣的時候了,這是命運早就安排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