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珏獨自站在湖心島上怔然許久,隨後也只有無奈一嘆。
既然命數無法預判,也許誰也強留不得誰。
寧淵與寧渃一組,他們御劍帶了蘇澈衝出天山結界便直奔颯熙雍慶城而去。
在他們的身下是極速掠過的片片焦土與撲鼻而來夾雜着血腥味的惡臭,還有時而可見的戰場、疲於奔逃的百姓,遍地橫屍的荒野。
即使把凌天的信讀過一遍又一遍,蘇澈也根本無法相信如今已是親眼所見的事實。短短數年而已,蔥鬱繁盛的人界大地怎能被染成如此不堪的顏色。
寧渃一路都無法站立,只是捂住口鼻跪伏着上,勉強御劍追着寧淵的速度向雍慶城飛去。
清晨出發直到傍晚,遠遠的,便已能看到被晚霞染成血紅色的雍慶城。
靠近都城,無家可歸的百姓便越密集。最終,他們都圍在雍慶城城外不散。而雍慶城十二道城門早已關閉,只留下了其中四個城門一側的小偏門,需要嚴查令牌方能出入。
他們三人越過城牆時,蘇澈緊握的雙拳才一瞬間放鬆了下來。城中的街道,雖說沒有當年那樣繁榮,可和蘇澈走時相比,百姓看似還在安居。
遠處的皇城也貌似無恙,只是不知道,皇上是否已平安回來了,大皇兄又是否還好。
看來,風還沒有把戰場上的腥氣吹過這片高聳的城牆,所以災民纔會蜂擁而至,又被阻隔在城牆之外。
寧渃行了這一天,直到此時才緩過神來,沉聲道:“此前只是聽聞情況糟糕,卻想不到……”
她話未說完,便看見城西的永寧門突然向兩側敞開,從城內涌出一隊侍衛橫起長槍將蜂擁而上的難民阻擋在外,並閃開一條寬路,讓一隊足有四五百人的披甲持銳的騎兵疾馳而入。
那隊人一進城門便順理成章朝着皇宮的方向而去,可走到一半又突然在一路口處拐了個彎,向南而去。
最終領頭的將士將隊伍帶到了一處佔地甚廣的大宅之外,立刻有幾人從宅中出來接應,將這隊人馬帶進宅中……
蘇澈這才發現,這雍慶城中竟還藏着這麼一座巨宅,這隊人一回來,加上宅子裡此前就在的人,裡裡外外已都是人馬,乍一看竟分明一座小小的軍營模樣。
她一瞬間突發奇想,讓寧淵再向下些,讓她看個清楚。
寧願只得用了個障眼法,將他們三人的身形隱去,才慢慢悠悠御劍降下。直到他們終於能夠看清,那宅子的牌匾上清晰的兩個大字:
蘇府。
寧渃一瞧,疑道:“蘇府?難道是你家?”
寧淵笑道:“你當她才走幾年能連自己家都不認識,還得離得近看清楚門牌才行?”
蘇澈看着那硃紅大門旁掛在牆上的狗頭雕飾,手伸進乾坤袋中又摸了摸她的貓符,便道:“二位,多謝你們送我回來,我得去一趟皇城,還得麻煩你們將我送進宮牆去,這樣能省我好多麻煩。”
寧淵二話不說,便和寧渃一起往皇城飛去。
他們按蘇澈的指引,一落入空寂的轍園時,寧淵便疑惑道:“這地方曾有過仙家所設的仙障,雖然至今也已消失多年,但些微靈力還在。”
靈力是否還在,蘇澈不知,但自雙腳踩在了轍園所鋪的青磚上時,她便彷彿又聞到了那股自小橋流水飄來的清苦藥香。
不止如此,她如今已不是上次回來的模樣。曾經的八年光陰,點點滴滴,就在這一刻也同樣向她襲來。她站着未動,默默承受。心中也許沒有那麼波瀾壯闊,卻也足以百轉千回。
她回來了,終於。
不是作爲流浪者尹陌,而是她蘇澈,那個九年前哭着喊着不願離去的蘇澈。
九年了,她竟至今還能體會當時想要留卻無法留的絕望。那麼捨不得的人,如今她回來了,他卻不在了。
寧渃與寧淵都覺得出蘇澈心緒起伏,他們給了她一些時間纔開口與她道別。
寧淵走前,囑咐道:“留好了那道符,等我們要回天山時便來接你。”
蘇澈道謝,目送他二人御劍遠去。
轍園的大門已被貼上了數道封條,從庭院中長廊與八角亭上的灰塵和那滿地的落葉來看,這裡至少應有一兩年沒人進來打掃過了。
蘇澈在她的荷塘小院中坐了,呆望着已經完全乾涸的荷塘,裡面的荷花與魚都不見了。擡起頭來,她好像又看見那人手中提着竹籃從月亮小門走了進來,自她身旁經過時,低低地說了一聲“魚就那麼好看?”
一陣寒風吹來,她屋前破舊的銅風鈴突然叮噹作響了一陣,驚擾了她。
蘇澈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離去。
穿過主院,她來到小橋流水。這裡也和她的院子一樣,屋的門與窗都被封條貼了起來,但這裡又有封條的字跡還依稀可辨,印是皇后的,時間是大約兩年以前。
她在院子裡走了一圈,心裡已經能確定,皇上並不在宮中,否則,這院子不會被這般冷落。
離開轍園時,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轍園之外,紗燈點點,每個大殿四周也都燈火通明。
這時間正好,燈影撲朔,方便她在宮中走動。
皇上的書房、寢殿。各大殿,她幾乎都要走過一遭,沒有見到皇上,也沒見到大皇兄,甚至連從前那些眼熟的侍衛都一個不剩。
現在,就只剩下皇后寢殿沒有去過了。
天亮時,蘇澈便立在皇后平日看書畫畫的春秋堂外,等着那女人自己撞上來。
長長的一隊人馬簇擁着巫皇后來到春秋堂時,正看見一衆侍衛舉着刀圍在蘇澈身邊。
但蘇澈一上來便說自己是二殿下的小媳婦,搞得一衆人都在蒙圈,進退不定。
現在宮中人都知道,三年前,大皇子被立爲太子,二皇子冊封寧王,已在宮外安置王府。
他們這些新進的皇宮侍衛,還從來只是聽說過這位寧王,卻從未見過真人。今日倒好,直接來了個寧王爺的小媳婦,那不就是寧王妃了嗎?怎麼一張嘴說話就跟逗着玩似的,誰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纔好。
等皇后一來,侍衛還沒說話呢,蘇澈悠哉哉幾步走出了重圍,實在地啪嘰跪在巫璐琊面前,“給皇后娘娘問安,皇后娘娘吉祥。”
巫璐琊也是一怔,沉聲道:“報上名來。”
蘇澈擡起頭,甜笑道:“皇后娘娘,是我,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