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人家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原來家裡有爹有哥哥還有這效果,嫁不出去時逼逼婚什麼的。而且最狗血的就是,沖喜真能治病,這兩邊文定一過,爹的身體立馬就好轉了些,要不是看他面色灰敗,兩頰都癟了,我真要懷疑這傢伙是在裝病……可是我還沒這麼老罷,老到爹要裝病來逼我成親?
幸好是拿訂親小衝一下,而不是非得逼我立馬成親。雖然人家沒這麼忠貞從一而終,三眼不要我我還得哭着喊着爲他守身如玉啥的,可是昨天才與他痛切別離,一轉頭立馬勾搭上新人,這總還是有點兒不那麼光彩。
想想上天也算待我不薄,當年天降三眼,一棍子打沒了我對陳二狗的深情,這會兒剛被三眼拋棄,就順利坑到了這麼個絕色公子……美色當前,可惜人家對三眼,爲啥還是念念不忘……後來我終於想明白了,這有啥可糾結的。就當三眼老兄是我原配,然後兩地分居數十載,我在家不甘寂寞,紅杏出牆勾搭上了一個新茬……
不過說真的,秦少游真的很漂亮,是屬於那種漂亮的能讓人對他心軟的那種人,雖然不見得能俊過三眼,不過孬好也得排個前三。本來訂了親的男女是不宜見面的,可是借了爹的病,秦少游也一直在蘇府走動,蘇軾一直有意無意的讓我倆培養感情……秦少游也很聽話的陪着我,乖乖的,禮數週全妥貼,無懈可擊。
照照鏡子,其實我這張臉也是清秀可人,蘇小妹不是不漂亮,只不過是不夠漂亮。漂亮這種東西,秦少游自己就多的是,當然不稀罕。可是除了漂亮,我還有什麼?就算頂個才女名字,可爹還在牀上躺着,我總不能說準相公咱吟風弄月吧……
所以我們每天的對答就是,
哎,這兩天怎麼不見大哥。
小妹莫急,兄長這兩日在爲岳父大人求醫爲藥,有些繁忙……
哦,不知我爹的病好些沒……
小妹不必憂心。岳父大人吉人天相,不日當日痊癒……
說起來,這個訂了親就改口,還真是彆扭啊,每次他說了,我都得想想才能意會他說的是哪個……想到爹的病,又是一件麻煩事兒,總這麼不好不壞的……現在找不到三眼,佛印也不知雲遊回來了沒有……
當真是想誰誰到,我這兒纔剛想到佛印,蘇軾便遣人過來,讓我們過去。我正坐的腰疼,便跟秦少游倆人巴巴的趕去了。蘇軾拿了封信過來,說是佛印寫給爹的,卻是不知何意。
秦少游雙手接了過來,我也湊目去看,那紙上密密麻麻,寫的是:“野野鳥鳥啼啼時時有有思思春春氣氣桃桃花花發發滿滿枝枝鶯鶯雀雀相相呼呼喚喚巖巖畔畔花花紅紅似似錦錦屏屏堪堪看看山山秀秀麗麗山山前前煙煙霧霧起起清清浮浮浪浪促促潺潺湲湲水水景景幽幽深深處處好好追追遊遊傍傍水水花花似似雪雪梨梨花花光光皎皎潔潔玲玲瓏瓏似似墜墜銀銀花花折折最最好好柔柔茸茸溪溪畔畔草草青青雙雙蝴蝴蝶蝶飛飛來來到到落落花花林林裡裡鳥鳥啼啼叫叫不不休休爲爲憶憶春春光光好好楊楊柳柳枝枝頭頭春春色色秀秀時時常常共共飲飲春春濃濃酒酒似似醉醉閒閒行行春春色色裡裡相相逢逢競競憶憶遊遊山山水水心心息息悠悠歸歸去去來來休休役役。”
我看到秦少游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眼睛,顯然頭大。怪不得連蘇才子也看不出,這麼個寫法。連個句讀也沒有,是夠讓人眼暈的。我於是在旁信口開河,“這有什麼難的,不過是勸爹激流勇退罷了!”
蘇軾微怔道:“哦?那小妹解解看?”
秦少游趕緊把個燙手山竽遞到我手上,我立刻就有點傻眼,我不過是猜到佛印的意思,哪裡是看出的……可是信已經到了手裡,推託不了,只好硬着頭皮去看,然後吸一口氣:“大哥,我念給你聽!”一邊咳了一聲,朗聲道:“
野鳥啼,野鳥啼時時有思。
有思春氣桃花發,春氣桃花發滿枝。
滿枝鶯雀相呼喚,鶯雀相呼喚巖畔。
巖畔花紅似錦屏,花紅似錦屏堪看。
堪看山山秀麗,秀麗山前煙霧起。
山前煙霧起清浮,清浮浪促潺湲水。
浪促潺湲水景幽,景幽深處好追遊。
追遊傍水花,傍水花似雪。
似雪梨花光皎潔,梨花光皎潔玲瓏。
玲瓏似墜銀花折,似附銀花折最好。
最好柔茸溪畔草,柔茸溪畔草青青。
雙雙蝴蝶飛來到,蝴蝶飛來到落花。
落花林裡鳥啼叫,林裡鳥啼叫不休。
不休爲憶春光好,爲憶春光好楊柳。
楊柳枝枝春色秀,春色秀時常共飲。
時常共飲春濃酒,春濃酒似醉。
似醉閒行春色裡,閒行春色裡相逢。
相逢競憶遊山水。競憶游水山心息。
心息悠悠歸去來,歸去來休休役役。
蘇軾驚了一下,喜道:“不錯,不錯,確是此意!”看了秦少游一眼,又很誇張的挑眉:“小妹果然才思敏捷,遠勝於我,若小妹身爲男兒,必當盛名一世!”
秦少游含笑道:“小妹身爲女兒,才女之名也是名滿天下了。”
我們一起去看爹,爹正斜倚在牀頭,聽着我們對答,微微沉吟,緩緩的道:“我並非捨不得這錦繡紅塵,只是既讀萬卷書,自然要以之爲國效力,若作文不能言當世之要,施之於今,若爲官不能輔佐君主,報效朝廷,若爲人不能持身正直,砥柱中流,又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
爹雖是文人。卻居然也是俠客,病榻之上,仍是躊躇滿志。我勸他避世苟活,是不是錯了?蘇軾顯然也在沉吟,室中一時靜默,爹長吁短嘆許久,才道:“我夢中見金甲神人,說偈於我,勸說我避世作方外之人,否則定然壽算不久……”
金甲神人說偈,還真是怪異。我實在忍不住。還是開口問道:“爹,你到底夢見幾次金甲神人,神人都說啥了?”
爹苦笑道:“只不過那麼一次而已,上次我不是沒說完,就不支昏厥……”
“哦!”我只好改口勸他:“爹呀,吶個……你遁入空門,纔好安靜做學問,著書做傳,傳於世人啊!只不過不像做官這麼風光罷了……”
爹眼前一亮:“對啊!對!靜兒當真穎悟,這官場虛名我豈會在乎?我……”
蘇軾急cha口道:“什麼遁入空門,什麼方外之人,小妹,難不成你要爹去做和尚麼?若要激流勇退,只消辭官歸隱便成,爲何要出家?”
我十分無奈,“不是我要爹出家……你不見這是那啥金甲神人說的嗎……”
蘇軾無言,皺起了眉心,其實我又何嘗不希望一家聚在一起歡歡喜喜?看着蘇軾不快,也無言相勸,秦少游一直安靜待在一邊相候,半句不肯多說……這孩子可真夠老實,很好欺負……
良久,就見爹一拍牀架,氣勢十足:“軾兒靜兒,你們不必多說了,我決定離世獨居,帶髮修行!”
汗啊,瞧這一巴掌,差點沒把牀架子都拍散了,這還是久病沒力氣,這種心境,這種氣勢,能出家麼?我真是心裡沒底哦……蘇軾咧咧嘴角,識趣的沒再勸,我也乖乖低頭,室中登時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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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印書信及蘇小妹解詩,摘自馮夢龍“三言”之《醒世恆言.第十一卷 蘇小妹三難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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