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兒身形竄出的剎那,竟還眼觀六路,看到了李裳潔擲向嶽緞蘭的那口飛刀。
嶽緞蘭一身武勇,正面做戰的話,十幾個驍勇的大漢也近不了他的身,但他並不精通小巧騰挪的功夫,他在這方面的造詣比起遙兒,簡直可以用蠢笨遲緩來形容。
眼看着那口明晃晃的飛刀射向自己,嶽緞蘭心中想躲,可身體卻無法立即做出反應,在外人看來,他就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口飛刀向他射來,躲都不躲。
遙兒見飛刀射向嶽緞蘭,心中也是一驚,如果嶽緞蘭被刺殺當場,烏蠻絕不會善罷甘休,白蠻不管出於道義還是切身利益,也只能選擇與烏蠻同進同退,烏白兩族與武、雲兩族必成死戰,說不定南越也會趁機闖入雲郡,導致西南大亂……
這一切想法都在電光火石之間,但遙兒此時已經來不及反應。
遙兒來不及,但沈人醉可以。沈人醉在刺殺開始的時候第一時間掠向遙兒,但剛一行動見遙兒有驚無險的躲了過去,於是半轉身子,伸手一拂洪瑟焱落在几案上的那隻酒杯,酒杯化作一道白光,呼嘯而去,竟後發先至,“叮”地一聲擊中了那口飛刀的刀柄。
“嘩啦!”
“呯!”
那隻酒杯擊中飛刀的刀柄,登時碎成幾片,飛刀被酒杯斜刺裡一撞,刀尖轉了方向,旋轉如輪地飛去,竟從左而右,“噗”地一聲刺中文軒手下一個大頭人的肩膀,疼得他大呼一聲按住了肩膀
另一邊,遙兒縱身從洪瑟焱身前穿過,眼看李裳潔就站在那兒,遙兒順手一抄,抄住李裳潔的腳脖子往懷裡一帶,李裳潔倒摔出去,一跤撞在一根碗口粗的立柱上。撞得棚子一陣搖晃,雖然這棚屋扎的結實,沒有被他撞倒,許多青草卻從棚頂飄落下來。
棚屋下一片混亂。當遙兒猱身而起的時候,雙方的土司、頭人們已紛紛跳起,一腳踢開案几,拔刀出鞘,破口大罵着就要衝上前去。雙方候在帳外的幾十個侍衛見棚下發生意外,也紛紛拔刀向帳中衝來。
“不要動手!”
遙兒眼見混戰將起,凌空一躍。在空中團身一翻,穩穩當當地落在劍拔弩張的雙方中間,沉聲大喝道:“統統住手!此事與武、雲兩位土司無關!”
“沒錯!沒錯!不關我們的事,真的不關我們的事!”
武邈的臉都嚇白了。爲了表示自己無意動手,他急急還刀入鞘,雙手高舉地向薰月和嶽緞蘭解釋:“兩位土司,我們全然不知情啊!我們是誠心求和的,根本不知道他會動手。”
雲軒挺刀衝向洪瑟焱。厲聲大吼道:“混帳東西,你這是幹什麼,想陷我族於萬劫不復之地麼?”
洪瑟焱被遙兒的身子撞得倒摔出去,遙兒的臂肘還撞中了他的鼻子,一時鼻血長流,疼得他眼冒金星。
他慢慢從地上爬起來,看看帳中情形,知道大勢已去,不禁絕望地罵道:“你這個懦夫!你和武邈都是沒用的懦夫!本欽差當初怎麼會選擇與你們合作!有朝廷兵馬相助,你們居然還能落到這種地步。還要出賣本欽差向他們乞饒求活!無恥之尤!無能之極!”
武邈大駭道:“你怎麼知道的?”一句話出口,方知自己失言,不禁羞得滿面通紅。
雲軒惱羞成怒地向衝進帳來的手下吩咐道:“殺了他!給我殺了他!”
武邈急急向薰月和嶽緞蘭解釋:“兩位土司,這全是洪瑟焱一人所爲。實與我等無關。我們既然答應和談,怎麼可能幹出這等背信棄義的事來,兩位土司大人千萬不要誤會,我們……”
這時忽然有人驚叫道:“羽嵐!羽嵐頭人,你怎麼了?”
衆人聞聲望去,就見方纔被飛刀刺中的那個頭人臉色烏黑。他怒凸着雙目,吃力地叫道:“刀……刀上有毒……”說完就“噗嗵”一聲軟倒在地,旁邊一個頭人趕緊蹲下去試了試他的呼吸,大叫道:“他死了!羽嵐頭人死了!”
衆人看看被毒死的羽嵐,再扭過頭,用怪異的令人毛骨聳然的目光看向洪瑟焱和他身後的兩個侍衛,一口口寒光閃閃的鐸鞘被他們舉了起來。
“砍他!砍死他!”
也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一片刀光劍影便蜂擁過去,烏白兩蠻的頭人和武、雲兩族的頭人一擁而上,一柄柄鐸鞘此起彼落,只聽人羣中先是傳出一陣“叮叮噹噹”的兵器碰撞聲,然後又是一陣慘叫聲,最後只剩下“噗噗”的利刃入肉聲了。
等那些濺了一身血肉的頭人們泄了心頭怒火,慢慢退開時,地面上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灘,完全看不出一點完整的人的模樣了,洪瑟焱三人在衆人盛怒之下竟被亂刀斫爲肉醬。
嶽緞蘭眼見洪瑟焱已經斃命,心頭的怒火才平息了一些,他再看看那個中毒而死的頭人,想想剛纔那口飛刀乃是射向自己,如果不是沈人醉脫手擲出酒杯,此刻橫屍當場的必是自己無疑,心中不禁又是後怕又是感激。
遙兒深深吸了口氣,緩緩轉過身來,看了眼仍舊手持血刃的雙方頭人,沉聲道:“洪瑟焱爲飽一己私慾,蓄意挑唆雲郡諸部爭鬥,奸計敗露,被義憤填膺的諸部頭人將其斬殺,不知小女子所見所聞,是不是這樣?”
武邈和雲軒對視了一眼,連連點頭道:“欽差大人所言甚是!事情經過就是如此!”
遙兒笑了笑,說道:“既然如此,武土司和雲土司應該把此事奏明朝廷,不然這妄殺欽差之罪你們可擔待不起,不過你們不用擔心,這件事的全部經過,本欽差都看在眼裡,我可以爲你們做個見證!”
武邈好似含了一口的黃蓮,咧咧嘴,澀然道:“欽差大人英明,武某多謝欽差大人爲我等主持公道!”
遙兒打了個哈哈,說道:“那麼武土司這就動筆吧,趁你寫字的功夫我們可以把這裡好好清理一下。我相信……接下來的和議一定會很順利!”
……
沈人醉和嫣兒並肩沿着兒路向上走去,山路狹窄,兩側都是茂盛的灌木,一些藤花和不知名的野果點綴其間。當然。時不時的也會竄出一條肥嘟嘟的長蟲,就在剛纔,沈人醉分開樹枝,一條足有四尺多長的大蛇就從樹上垂下來,吐着蛇信。想要嚇退這個侵入自己地盤的生物。
兩人並肩走着,嫣兒好奇地問道:“沈大哥,你爲什麼不去雲郡呢?我聽說招安是極大的功勞,明明在那位裴御史趕到以前,你們就已經促成雙方和談了,何必把這份大功勞拱手讓給他呢?”
“這份功勞,遙兒是不能搶的!”
沈人醉笑了笑,把玩着薰月贈送給他的那柄鋒鞘,輕輕一揮,面前一截樹枝便無聲地落地。果然鋒利之極。
嫣兒凝眸想了想,搖頭嘆道:“你們官家人的心思,比渾濁水底的游魚還難以琢磨,我想不明白。”
沈人醉笑道:“爲什麼要想明白?你又不在官場,能活得單純一些,是你的幸福,在說,我也不是官家人,我只是個無家可歸的遊俠兒……呵呵,也只能在你們這樣的地方。纔能有這樣單純的生活了。”
“那你…那你何不到我們這裡來生活呢?”
嫣兒壯起膽子問道,一句話說出口,臉上便泛起桃花般的紅暈,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希冀地瞟一眼沈人醉。馬上逡巡地閃開,可略一閃避,忍不住又再偷偷瞟他一眼,那種少女羞態說不出的動人。
沈人醉不知該怎麼回答她的這句話,只好故作高深地笑了笑,停住腳步。轉首望向山下谷中。
嫣兒眸中掠過一抹失望,輕輕地嘆一口氣,幽幽地道:“這裡對你來說是一片蠻荒之地,你當然不會來啦……”
遙兒咳嗽一聲,指着谷中道:“那裡……是艾藍河麼?”
嫣兒幽怨地瞟了他一眼,順着他的目光向谷中望去。
谷中有一片開闊地,有五匹馬分別朝向五個方向站着,在五匹馬的中心點有一羣人,兩人舉目看去的時候,那羣人正向四下裡散開,從山上望下去,依稀可以看見原地還剩下一個人,那個人呈大字型趴在地上。
有人跳上了馬,揮鞭驅馬向前衝去,那個大字形的人一下子被拉得懸停在了空中但只停了一剎,便爆起一團血霧,那個大字形的人被扯得四分五裂,五匹馬分別拖着一截軀體向前猛衝過去。
沈人醉和嫣兒站在半山腰上,聽不見山下的慘呼,可他們分明感覺到了那聲淒厲到骨子裡的慘叫,嫣兒打了個冷噤,下意識地向沈人醉靠近了些。
沈人醉低聲道:“那個人應該是包刃雪,他被處死了。”
嫣兒輕輕“嗯”了一聲,沉默片刻,恨恨地道:“那是一個畜牲,他不只禍害了可酒姑娘,還砍掉她一條手臂,該當此報!”
沈人醉眯着眼向山下望去,只見那五匹馬各自拖着一截軀體一直向前,並不見回來,不禁疑惑地道:“人都已經處死了,他們這是往哪兒去?”
嫣兒道:“五馬分屍,然後把他的軀體丟的遠遠的,讓他永遠都不能合爲一體,魂魄不全,就算轉世,也不能爲人。”
沈人醉默然片刻,緩緩擡頭,看向湛湛天空中的一朵白雲:雲被陽光照着,白的耀眼。看它的形狀,就像一位穿白衣、戴布凰、身背水簍的白蠻姑娘,臉上掛着甜甜的笑容,正快樂地走在山間的小路上……這位姑娘就是當日給沈人醉水喝得姑娘,耳畔似乎還飄蕩着“齊家哥哥”的甜美聲音。
……
鼓角轟鳴聲劃破了寂靜的長空。
來援的官兵已經接管雲郡城,成爲此間主人。
因爲武邈和雲軒兵敗,其所作所爲受到地方各部落的抵制,已經不可能繼續履行都督和刺史的職責,雖然朝廷還沒有下旨免去他們的職務,但是他們的土兵已經撤回自己的部落。 薰月、緞蘭、武邈、雲軒以及姚咐其他各部的土司都穿着各部族的民族服裝,站在雲郡城門前等候着宣撫欽差的到來。
裴懷古從只帶來八百騎士,八百人在這種多山多水、道路崎嶇的地方,一旦發生戰爭就是山地式的游擊戰的地方,根本沒有任何作用。裴懷古擺出這樣的陣仗,就是明白告知雲郡各部頭領,他是來招撫的,不是來打仗的。
頂盔掛甲的八百名騎兵勒馬站住了,八百鐵騎,肅立無聲,飄揚的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宣撫欽差裴懷古的車駕緩緩從隊伍中間馳出,戎州、您州和嶺南道的三衛將領和薰月、緞蘭等人一起趨前迎接。
裴懷古如今四旬左右,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此人官聲極好,剛直不阿,爲官清廉,遇事敢爲,素有謀略,在右御史臺享有盛望。
他是去年年初擔任觀察使的,觀察使雖然權力極大,但是這種官職不是常職,一般最多任期兩年就要調回京去。裴懷古還有半年就要回京,不想卻在治內出了造反這樣的事,他也想在自己任期內圓滿解決此事,免得在仕途上留下污點。
裴懷古出發時並不知道雲郡的內戰已經中止,不料當他趕到雲郡後,卻獲悉交戰各方的土蠻已經息兵罷戰,歃血爲盟,裴懷古聽了自然歡喜。
可事情至此並不算完,罷戰只是交戰各方的土蠻部落之間罷戰,其中武邈和文軒是有朝廷命官身份的,薰月和緞蘭與之一戰,便是造反,這件事不管撫也好,剿也罷,必須得有一個明確的說法,才能體面的結束這場戰亂。
本來裴懷古心中已經有了些打算,可是隨後他又接到消息,欽差洪瑟焱死於亂軍之中,裴懷古聞此消息頓覺棘手,御史臺的反應他可以不去理會,然而欽差乃天子使節,欽差被殺,如果沒有一個可以讓朝廷接受的合理解釋,天子威信掃地,朝廷還有何威信可言?
而且,他已經敏銳地嗅到,洪瑟焱之死似乎有另一位欽差遙兒暗中活動的影子。雖然他隸屬御史右臺,但他一直巡守地方,對於御史臺左右兩臺之爭並不想幹預,對御史左臺和寇卿宮之爭更不想幹預。
遙兒和洪瑟焱背後都牽涉到一支甚至數支勢力,如何處理才能掌握好這個度,棘手啊!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