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宣綾靖與方長玥時不時的交談,加之偶爾倚躺休息,回程的這兩個多時辰轉眼間就到了。
一進入盛都城門,隊伍行進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道路兩旁熙熙攘攘的行人交談聲就依稀傳入了馬車中。
百姓們談論的話題素來紛雜,宣綾靖起先也倚靠着車身假寐休息,不曾注意。
可隨着馬車的前行,三番四次傳入耳中“楊國公”這三個字,不由讓宣綾靖心神清醒了些,集中了些注意去聽。
“哎,你聽說了嗎?聽說昨日楊國公家的女兒好像差點跟人跑了。”
“你聽誰說的,我怎麼沒聽說過。”
……
“這是誰嫉妒人家姑娘家世顯赫,故意瞎說抹黑的吧?楊國公那是何等身份,他家女兒還愁找不到個好夫家?”
“這可說不準,萬一人家大家閨秀偏愛秀才郎呢?”
……
“哎,我聽說的是楊家姑娘愛上了一個窮酸學子呢,那楊國公哪能接受?”
“胡說!什麼學子,別給我們書院丟臉!”
……
“你們小聲點,別傳到了楊府的耳朵裡,派人在找你們這些胡亂嚼舌根的。”
“敢做還不敢讓人說了麼?”
……
穿插在百姓生活瑣碎的討論聲中,一次一次聽到不同的人提到同一件事,宣綾靖腦海中大致揣測了一個想法,這些人所說的,恐怕正是楊菁闕。
而同坐在車內的方長玥顯然也聽到了這些討論聲,不由眉眼一挑,滿是不屑和鄙夷,甚至特意挑開側簾瞧了瞧車外,聽得更清晰了些,才立時極其蔑視地嘲諷,又夾雜幾分幸災樂禍地道,“這楊菁闕果然是個不安份的狐媚胚子,真是活該!”
宣綾靖知道,方長玥恐怕是想起了上次在錦香廊,楊菁闕挑唆學子鬥毆的事情來,才如此一說。
對於方長玥的輕蔑與幸災樂禍,她暗暗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楊菁闕發生那等醜聞,連安王之後仍舊深情求娶,上一世,她只以爲是偶然,可經過上一世連安王最後所得,以及曾拿出的那一卷金帛,她卻不再覺得,這只是偶然。
宣綾靖默默回想了想上次錦香廊以及清合殿前所見的楊菁闕,那女子比方長玥聰明有心機城府多了,就算再愛得不可救藥,也不會完全忘了事態場合。
若說無人在背後執子掌棋,推波助瀾,她是不信的……就算不是連安王,連安王也必是極其樂見其成的。
宣綾靖尚在思量,方長玥滿眼的蔑視已然瞬間換成了挑釁與得意,道,“郡主,你看看,這好像是去郡王府的路吧,看來殿下準備將你送回郡王府,只我和他二人一起入宮去回稟太后呢”
宣綾靖不動聲色回過神來,掃了一眼得意洋洋的方長玥,而後淡然溫和回道一句,“我與殿下本無深交,又不像方姑娘身負太后口諭,自不該入宮去叨擾太后清靜。”
方長玥顯然十分滿意她的回答,眉眼盈盈閃亮,愈發高人一等,“既然你救了桑莫一命,殿下這三日陪你祈福也算是替他償還了,降臣終究是降臣,郡主最好記得自己的身份。”
宣綾靖不置可否地斂了斂眉,而後罔若無人地兀自合眸休憩。
顏面被駁,方長玥羞怒頓起,斥責道,“你什麼——”
話剛出口,卻被門外不知情況的侍衛突兀打斷,“郡主,前方不遠就快到郡王府了,殿下吩咐讓您先行回府休息。”
“好,我知道了。”宣綾靖懶怠地睜了睜眸子。
方長玥霎時蔑然一聲冷哼,“還真把自己當成郡主了。”
宣綾靖置若罔聞,閉着眸子,靜靜休息,實在懶得再與方長玥辯駁。
直到侍衛的嗓音傳來傳來,“郡主,郡王府到了。”
素鳶憤然瞪了自視甚高的方長玥一眼,早就待不下去了,忙得敏捷跳下馬車,又迅速將宣綾靖攙扶了下去。
她們一下轎,方長玥立時嚷嚷着讓馬車繼續前行,一副嫌棄蔑視的模樣。
隨着車隊遠去,宣綾靖這才注意到不遠處,留在朦朧夜色中的幾道人影,瞬間聯想到了方長玥入宮下馬車時面色該如何鐵青。
既是看見了那幾道人影,自然不能視若無睹,宣綾靖只好走近幾步,問道,“殿下不是受太后之命爲皇上求了玉佛,怎麼也在此下了馬車,不用去宮裡覆命嗎?”
“玉佛送到便可。”慕亦弦寂然回道一句,眸光幽幽轉向了郡王府的府門。
宣綾靖循着目光轉身看去,正好府門內管家陪着她的爹爹走了出來。
雲凌顯然也注意到了府門前不遠處那幾人,不由走近瞧了瞧,發現了來人身份,才立時拱了拱手,正色道,“原來是殿下。”
宣綾靖也同時福了福禮,喚了一聲爹爹。
雲凌關切擔憂地瞧了她一眼,見沒什麼不妥,才滿是慈愛地笑了笑,而後忽然想起什麼,連忙歉疚道,“玦兒不懂禮數,竟讓殿下站在府外,還請殿下勿怪。快請入府內。”
“無妨。”慕亦弦淡淡搖了搖頭,而後,竟然順着雲凌邀請的舉動,跨入了府中。
宣綾靖微楞地瞧了瞧慕亦弦的舉動,而後,纔回了回神,跟上了步伐。
此刻已經進了酉時末,尋常早已用了晚膳,而到了花廳,雲凌知曉他們剛從萬佛寺回盛都後,連忙吩咐管家讓膳房以最快的速度再布一次晚膳安置在花廳。
慕亦弦也未推辭,由着雲凌安排,宣綾靖默默坐在下首,直覺慕亦弦有些奇怪。
本以爲慕亦弦是還有話要叮囑,可一直到用完晚膳,她將他們送出了府,慕亦弦也未曾說些什麼,反倒是桑莫臨出府門前,叮囑了句,“郡主若對陣法有了想法,可以按上次一樣,去那四海客居。”
“好。”宣綾靖應了聲,目送他們三人消失在夜色中,才峨眉微蹙地轉身走入了府內,向着皎卿閣而去。
回閣途中,素鳶瞧出了她的沉吟不語,不由問道,“小姐怎麼了?是有什麼問題嗎?”
“感覺他們留在郡王府用晚膳,好像是故意的。”宣綾靖遲疑地道。
素鳶一頓,不解道,“故意的?是要做給誰看不成?”
宣綾靖心思一動,想起萬佛寺那些事情來,尤其是那場她覺得不單純的大火……
可這些,和她也沒什麼關係纔是啊?慕亦弦故意留在郡王府用了晚膳才離開,又是爲了什麼呢?
……
而宮內,飛鸞殿。
方長玥從入宮就一直繃着一張臉,滿是不滿和憤然,就連晚膳都只堪堪用了一點。
而太后卻先將玉佛送去了飛鴻殿,又在飛鴻殿陪着小皇帝用完了晚膳,才折身返回。
見着太后終於回了宮,方長玥終於找到了訴苦的地方,沮喪頹然地低低見了禮,毫不遮掩面上的情緒,“長玥見過太后。”
瞧着她面上分毫不掩的不悅憤然之色,太后眉眼深處微是閃了閃,才和聲問道,“這是怎麼了?哀家當時特意吩咐送你去的車馬提前離開,讓你能同十五一起回都,怎麼還這麼不開心?”
方長玥親暱地挽住太后的胳膊,又乖巧地扶着太后坐下,而後才憤憤不滿地道,“是和殿下一起回來的,可是可是!殿下竟然讓我和那個月寧郡主坐同一輛馬車!而且殿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下了馬車,根本沒有和我一起入宮……”
太后好似陡然醒悟過來似的嘆道,“哎呀,是哀家思慮不周了!只想着你沒了車馬就能和十五一同回都,倒是忘了他還邀着雲夕玦那丫頭!”
“這哪能怪太后,分明就是那個降臣之女的緣故!”方長玥忙得接話道,倒不敢真說怪太后的安排不妥。
太后眉眼含笑,一副極寵方長玥的模樣,面上滿是無奈與縱容,而後一邊搖頭一邊語重心長地道,“你瞧瞧你這脾氣,這也就是一點小事,你就氣急敗壞的!回來的途中,沒和郡主鬧起來,給十五添麻煩吧?你也知道十五這次去萬佛寺,就是陪雲夕玦那丫頭去祈福的,你若和她鬧起來,小心十五連哀家的面子也不給。”
聽着這話,方長玥只以爲太后竟然偏向了那一介降臣之女,立時更加憤怒不甘,卻沒有注意到太后那一瞬有些幽沉寒冽、閃爍着精銳光芒的雙眸。
嘴角耷拉地越發沮喪不甘,她咬了咬脣,哼着重重的鼻音道,“太后,您怎麼偏着她說話!她不過就是救了桑莫一命,殿下代替屬下感謝她罷了,就算我和她鬧起來,殿下已經爲桑莫還了救命之恩,也就兩清了,還能爲了她違背太后您的意思不成?”
頓了頓,突然想起什麼,才又沮喪地道,“只可惜這一次,殿下爲了郡主祈福不被驚擾,徹底封鎖了北園,不讓任何人進出,我雖然在萬佛寺,可根本沒有機會接近殿下,更沒尋得機會和殿下說說話。要不是大殿意外失了火,我連遠遠見上殿下一面的機會都沒有!都是那個雲夕玦!傳太后口諭,都是等到了那女人祈福結束!”
而聽見方長玥這話,太后眼瞳中精芒再次一閃,而後又全全歸於平靜溫和,仍舊勸道,“你呀,安分點,十五那冷漠的性子,平時就沒什麼好臉色,誰若悖了他的意,恐怕更難全身而退。賜婚的事情,他不同意也就不能強求,你和老夫人也別急,咱們只能慢慢來,這一次,哀家能故意讓你藉着口諭去萬佛寺與他接近,下一次自然也有機會……”
“嗯。”聽見太后說及婚姻之事,方長玥立時閃過幾分羞赧之色,低低應了一聲。
“路途勞頓,你今日就在飛鸞殿側殿裡歇下吧。哀家也乏了,儺娘,你吩咐宮女去收拾收拾。”
儺娘領命點頭,隨後連忙喚了個侍女將方長玥帶下去歇息,才喚人準備沐浴的東西。
伺候着太后沐浴之時,儺娘纔開口問道,“太后,這方長玥竟然沒和郡主鬧起來,豈不是白費了太后您的一番安排。”
“也不盡然,雖然沒探出十五對雲夕玦究竟是什麼態度,但長玥所說的桑莫的救命之恩,還有萬佛寺大殿那場大火,派人去查查,究竟是什麼情況。”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