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屋內,不知不覺間繚繞而起一股名爲沉寂的氣息。
二人一左一右坐在屋內,卻都若有所思,眸光暗沉。
素鳶等在外,早已心急如焚,雖不知爲何長公主讓她退至院外,但她呆着在小院四周,感覺着周遭別樣的溼冷涼意,便只覺心下難安。
直到瞧着兩道人影一前一後從那屋內出來,她才飛快的鬆了一口氣,跑到宣綾靖身邊,左右看了看無恙,才徹底放下心來。
宣綾靖微微勾了勾脣角,綻開一抹淺淺的安撫笑意。
淡淡瞧了瞧慕亦弦探尋四周的身影,宣綾靖掃視了一圈小院,卻暗暗嘆了一口氣。
這個小院,並無任何異常的陣圖蹤跡,可以說,完全地,無跡可尋。
沉默地坐在庭院裡的木椅上,宣綾靖的眸光卻不知不覺間移到了那最初一眼,便覺得詭異的煙囪之上。
因爲整座小院,只有那處煙囪最爲明顯的異樣,所以自從她開始尋找陣眼,便已經讓素鳶帶她曾道房頂之上一探,可那煙囪卻並未有任何異樣,就好似,如同霧障天險那般,自然而然形成。
而此刻,因着午膳的備完,煙囪裡的炊煙也早已息了動靜,沒有炊煙,那煙囪更是看不出絲毫異狀來。
如今尚還殘存於世的關於控心之陣的描述,實在太過稀少。
宣綾靖頭一次在陣法一途上,感覺到了頭痛。她所學的陣法,俱是藉助山川草木、金石器具擺佈陣圖,何曾像過這詭異的控心之陣,竟是完全找不到陣圖的痕跡。
如今世上殘存的陣法一脈,也都是藉助外物佈置陣圖從而引導天地之地,比如北斗七星、熒惑守心、各方星宿,聽師父曾經提過,控心之陣一脈,早在幾百年前的風雲變幻之中失傳於世,究竟是何人,竟對控心之陣有如此研究?
而且,難道控心之陣,竟能不用陣圖之法,便能借助天地之地?可就算如此,這控心之陣,又是借用的什麼呢?
一日一夜匆匆過去,宣綾靖除卻找到了輔香來源,卻並無其他絲毫髮現。
唯一其他的發現,便是大略知曉了慕亦弦的意圖。
在這小院之中,看似只有一兩名侍衛伺候這平日起居飲食,但宣綾靖可以肯定,在暗中,絕對隱藏着至少數十人!
看來,慕亦弦也並不單單隻準備救出桑莫,很有可能,還在以自身爲餌,想要,玩一招如同先前佈陣之人一樣的……請君入甕。
……
第二日,宣綾靖更加細緻地在這小院四周查探,甚至隱隱擴大了範圍,出了籬院之外,但仍是毫無所獲。
唯獨那每日準備膳食時,煙囪處絲毫不受風力影響的炊煙越來越加重了她心頭的謹慎與詭異。
而她,也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煙囪之處!
雖不知爲何,但她心底卻越來越有一種預感,這煙囪,極有可能與陣眼有關。
怔怔盯着那煙囪,不知不覺間,稀薄的暮色漸漸籠罩住這片天空,小院四周樹林間繚繞的本是稀薄的霧氣,亦是隨着陽光的消逝而漸漸濃郁厚重,甚至散發着越來越寒的冷意。
宣綾靖從一陣寒意中激靈地清醒過來,斂了斂有些渙散的神思,才察覺周圍竟是已經暗沉了下來。
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肩膀,立時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肩上滑落而下。
宣綾靖剛欲轉身拾起,便有一道熟悉的嗓音從身後傳來,“可有看出什麼?”
循聲轉頭,近在咫尺的一道玄色人影,正目露詢問之色地看着她,而在其修長的手指間,正提着一件玄色的披肩,隨意撣弄了會灰塵,便又扣合在了自己的肩上。
而素鳶,竟被慕亦弦攔在一旁,大約是慕亦弦怕素鳶打斷了她的思緒。
宣綾靖怔忪地看着慕亦弦那一派隨意流暢的舉動,清透的眸中悄然無聲地漾過一抹淺淺的複雜。
慕亦弦好似不曾注意到,將披肩扣合好,也不等宣綾靖回答,又淡淡道,“先進屋吧。”
宣綾靖這纔回過神來,立時感覺一股透骨的寒意,微微抖了抖,才點了點頭,轉身正欲提步而走。
卻突然——感覺眼前似有什麼一晃而過。
不由地頓住步伐,下意識的想要再次轉身感受那一晃而過的是否是錯覺,卻不期然,撞到一處柔軟。
一股熟悉的幽谷清香撲鼻而來,冷寂卻又凜冽,宣綾靖心口猛然一緊,飛速退後半分,連聲道歉,聲音裡,竟是帶着更爲濃烈的疏離之感,清冷至極,好似在提醒着她自己。
慕亦弦淡淡回了一句無妨,面色冷淡孤寂如常,唯有眸底,悄無人知地閃過一抹思量猶疑。
因爲就在剛剛那一霎那,他的心頭,似乎極快地停了一下,而在那停滯的一刻間,似乎流淌過一抹難以捉摸的怪異之感,似他的,又似不是他的。
而這感覺,卻好似虛無,一晃而過,如同幻覺。
慕亦弦沉了沉眉,右手不自覺地探入左腕袖中,無意識的摩挲着手腕之處,似乎,感覺有一抹極淺極淺的灼熱。
慕亦弦詫然地頓住神思,沉寂如夜的眸子裡緩緩沉下一道精芒,而後,又恢復了寂然無波,鬆開了摩挲的指腹。
聽聞慕亦弦那一聲無妨之後,宣綾靖便是飛快而果斷的立即轉身走向了屋內。
宣綾靖與素鳶在側屋,而慕亦弦則是在桑莫昏睡的正屋。
直到晚膳用完,宣綾靖才從與慕亦弦那偶然一撞的混亂思緒中,陡然驚回過神來。
那窘迫一撞,竟是讓她忘了正事!
忙得讓素鳶先準備洗漱之物,宣綾靖已是快步踏出屋門,走向先前感覺有什麼在眼前晃過的地方。
卻在那裡,看見了一道負手而立的人影。
頎長而挺拔的身姿,俊美而沉冷的臉龐,孤寂而幽冷的氣魄,沉在夜色之中,竟毫無半分違和感,好似踏夜而來的神祗。
而在夜色燈火下,陰影明暗中,那張深邃完美的容顏上,無形中添了幾分肅殺。
“殿下。”宣綾靖淡淡施了一禮,嗓音中,卻明顯的比之平時交談時,多了幾分恭敬的疏離。
慕亦弦微不可查地蹙了蹙劍眉,淡淡掃過一眼,又面色不變地收回視線,好似不覺,淡淡道,“你且看看那處,是否在閃爍?”
宣綾靖循着慕亦弦所指看去,漫天繁星,明暗各異,乍看之下,難以看出什麼。
但她思及之前的錯覺,卻不由緊了緊心神,極力專注看去。
昨夜漫天黑夜,毫無星辰,她倒是不曾注意。
此刻再看,似乎,真有一顆星星若隱若現,甚至因其光芒太弱,近乎虛無,乍看之下只能看見一片濃郁的黑色夜空。
難道,這便是之前不期然一晃而過的錯覺?
宣綾靖緩緩收回微仰的視線,卻在視線下落時,忽的停在半途中誤入視線之中的煙囪上。
遲疑地再擡了擡視線,剛好看見那一片夜色,若隱若現的星星,視線回落,又剛好看見那一處煙囪。
那煙囪,此刻,竟是剛好對着那一顆明暗若無的星星?
宣綾靖眉心漸漸收緊,浮現一抹沉思。
慕亦弦將她那奇怪的擡頭垂頭的動作收在眼底,眸光亦是微微沉冷而下,似乎明白了此刻宣綾靖正在思索什麼。他雖不懂陣法一途,但也大概知曉有些陣法對應星位之事。
宣綾靖不着痕跡看了一眼正盯着她舉動的慕亦弦,而後揉了揉眉心,好似舒緩眼睛的乾澀般的隨意的動了動視線,到處晃了晃。
卻在這隨意之間,飛速辨認着這顆星星周遭的星位。
此星所在乃是北方……
玄武之中、虛宿所在……
司詭!
宣綾靖思緒驟然一凝,腦海中浮現出這兩個字來!
繼而,腦海中飛速回想着以前在星宿古籍之中曾看到的一些描述。
司詭星,又稱司危、亡神,甚至曾有神鬼傳說。
傳言,此星之中住着一名邪惡的妖神,自名亡神,尤其喜好以亡神仔的幽魂形象遊走於人世之間,酷愛陰暗潮溼之處,更極擅以迷惑心神的手段無聲無息之中勾走世人的一魂三魄,讓人陷入癡呆或是昏迷之中。
甚至,在民間習俗之中,曾有以亡神之名嚇唬孩童們不要在水邊玩耍,以免被亡神仔偷走神智的謠傳之言。
雖說這些都是世人杜撰幻想,卻也表明了此星之力,就如同啓明星有明辨方位之力,此星,所暗藏的,應該就是惑心之力。
那麼,這控心之陣便能說得通了!
此陣的陣眼,定是對應這司詭星位,借天地之力,輔助藥香之物,才布出這控心之陣!
宣綾靖眸中精光緩緩斂於一處,終於明白了此陣究竟是如何而布!
瞧着宣綾靖從茫然思量到漸漸斂聚的眸光,慕亦弦眉眼中的幽寂也越來越沉,甚至無形之中透出幾分莫測的思量,好似在思量究竟是何人竟敢對他與桑莫下手,還將桑莫困於瞭如此詭異陣中。
等到宣綾靖徹底回過心神來,慕亦弦才深晦難辨地淡問一句,“如何?”
宣綾靖眉眼一柔,沁出幾分笑意,回道,“殿下的發現,讓我回想到了我曾在古籍之中看過的一段描述。”
不待慕亦弦再問,宣綾靖接着道,“陣法都是借用天地之勢,這顆星星又剛好對應着這古怪的煙囪,那陣眼,應該便再這煙囪之下。據殿下所述,當日幽香拂過時,小院之內並未其他人,那自然是陣眼在那一段時間內,都維持在觸發狀態,而思及陣眼在煙囪之下,且炊煙又從不傾斜,我想,極有可能是……”
“當日本王來此之時,桑莫就已經說到那炊煙的怪異,我們查探過膳房,當時鍋內正在溫水,本以爲是此地主人燒水備用,如此說來,那時,竟是這溫水之態維持着陣眼的激活?”
“不錯。”宣綾靖點點頭,“煮水無味,又能生煙,而等水乾或火滅,陣眼自然關閉。而尋常,在未時,光束才能堪堪照到茶案之上的茶壺,又只有短短一刻時光,而那時膳房早已沒了動靜,自然沒了炊煙,無法觸發陣眼。”
難怪,她找遍了整個小院,都不曾尋到陣圖的痕跡,陣眼竟然是單單對應司詭之星。
控心之陣,果然詭異多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