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早已得知了阿瀾嫁與他的真相,雲凌心底還是懷了一絲奢望,他從不曾賭阿瀾會爲了他而放棄,他僅僅只是賭阿瀾會爲了她的親生女兒而放棄,到頭來,在這一片芬芳的刺目的桃林間,讓他徹徹底底認清了現狀。
奢望,終究只是奢望。
他賭輸了。
或許,這場賭,他從不曾有過贏的希望。
“雲大哥,對不起。”
藺瀾杼看着出了神的雲凌,看着他面上那顯而易見的傷痛與失落,清冷的面容間終究還是裂開了一道縫隙,透出了幾分猶豫來。
她略略緊了緊懷中的孩兒,不經意低頭,正好對上那一雙明亮又漆黑的眼睛,乾淨又純潔,懵懂地看着這個世界。
“對不起,孩子。”
藺瀾杼心口一滯,手不由地輕顫了起來,她無聲地咧了咧脣,眸底終究還是劃過了一絲母性的憐愛。
可轉念一想到她所承受的心疾,一想到那從小到大爲她遮擋了不知多少傷害的身影,她眸底的那一絲憐愛與猶豫又被堅決徹底替代。
她的時日本就剩餘不多,爲了生下孩子,更是元氣大傷,如今,她怕是經不起下一次心疾發作了。
事到如今,她又怎能退縮不前。
“別過來!”
終於,她決絕厲喝了一聲。
這一刻,她神情只餘清冷,眸子裡都彷彿生生結了一層冰,將她所有的情緒都生生裹在了厚厚的冰層裡,旁人難以企及,她自己也無法企及。
雲凌應聲頓住了步伐,遊離的神思也一瞬清醒了過來。
瞧着那清冷的面容,生疏又防備的眼神,雲凌眼中的痛意更深,一瞬間,彷彿他們這麼多年的相熟都成了夢幻泡影,彷彿他們僅僅只是陌生人。
明明,他們連女兒都有了啊……
爲何,非要走到這一步……
“阿瀾……”
雲凌落寞又悲涼地喚了她一聲,可話到脣邊,他才發現,他竟是沒有一丁點兒的籌碼去勸說她放棄。
這一刻,他才真正認識到,在這世間,除了藺翔以外,包括他在內,沒有什麼能成爲阿瀾的牽絆。
“非要如此嗎?”
尋不到勸說的理由,雲凌只剩無奈的嘆息,他目光慈愛地看向藺瀾杼的懷裡,她的女兒。
他還能清晰的記得,那是怎樣一雙美麗又幹淨的眼睛,像極了她的母親。
“對不起。”
藺瀾杼淡淡動了動脣,這一次的“對不起”三個字,再沒有半點情緒的波動,沒有猶豫,也沒有歉意。
正如同她那雙被冰封住情緒的眼睛,她的心,也被她自己生生裹在了不見天日裡。
因爲,她只需要堅決,其他一切足以動搖她的計劃的情緒,她都不需要,也……不敢要。
而這“對不起”三個字也彷彿是一個提示,提示着她的計劃,開始了。
因爲,就在她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她忽的往後退了數步,而後,將懷中的孩子輕輕放在了覆滿落花的地上。
花瓣一片一片飄落在孩子的襁褓上,涼涼地貼在孩子的面頰上,那孩子彷彿感覺到了什麼一般,毫無預兆地大哭了起來!
藺瀾杼就這般站在啼哭不止的孩子前,低垂着頭,看着她的嚎啕大哭。
孩子一哭,雲凌面上的低沉不由得多了幾分憐愛與堅決。
那是他的孩子,他……想要保護她。
哪怕孩子的母親已經捨棄了她,他也……還是想要保護她……
這是他的血脈,也是他和阿瀾之間,僅剩的關係了。
可他剛想上前,卻發現莫名其妙不知被什麼止住了步伐,甚至有一股極度刺骨的寒意從裡面往外透着。
他才發覺,在被花瓣覆蓋的地面上,在他們孩子的周圍,好像有一些器具圍成了一個古怪的形狀,依稀,和他在那本偶然發現的卦書上的一個法陣陣圖很像。
而這個法陣的陣法,將她們圍在了裡面,將他隔在了外面,咫尺天涯。
僅僅只是隱約透出來的寒氣都已經讓他一個常年習武的成年人覺得刺骨生痛了,可想而知在那悽慘的啼哭聲下,他們的女兒究竟承受着怎樣的痛苦!
阿瀾,你怎麼……忍心……
雲凌眸子裡已經充滿了血絲與痛色,他此刻的痛苦,已經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雲凌不懂陣法,也不懂風水法陣,可他知道,阿瀾此刻所做的事情,絕非好事。
“阿瀾……你……當真要親手取了我們女兒的性命嗎?”
雲凌滿心的複雜與悲痛,哪怕到了如此地步,他也不忍呵斥怒罵她哪怕一句,只近乎絕望地悲嘆道。
他悲、他嘆,更是沒想到,阿瀾不過短短一年時間,就已經學會了這些手段,果不愧是藺氏風卦原本的傳人麼?
藺瀾杼卻彷彿已經聽不見外界的聲音,連頭都不曾再擡一下。
可躺在她腳邊,啼哭地越來越淒厲的嬰孩聲,卻讓雲凌的心如同刀割,鮮血淋漓。
雲凌試探着用武力闖了闖,卻寸步難盡。
他面上不由露了惶急,更是頻頻回頭看去。
因爲,在昨日士兵通報找到了夫人和小姐,並且告訴他她們的失蹤並非旁人所爲時,他就已經預感到了這一切,已經派人前去無睨山請無念先生前來相助。
他對這些法陣根本是一竅不通,可孩子悽慘的啼哭聲卻是叫他一顆心怎麼也定不下來,只盼着無念先生能早些趕來。
他素來在戰場上都不曾顫抖一下的身軀,就在這明明美好如同夢幻的桃林間,生生顫抖不止。
在他的急不可耐下,無念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他眼前。
這一刻,雲凌顧不得禮儀尊重,慌忙地跑過去拉着無念便往藺瀾杼那處跑。
無念走到雲凌先前被止住之處時,也停下了步伐。
雲凌一愣,隨後忙的催着無念快些阻止。
可無念接下來的一句話,卻是讓雲凌眸子裡一瞬晃過了慌張與無措。
“尊夫人修習卦術時日尚短,不足以駕馭如此高深的法陣,此刻她能駕馭,全是因爲她乃是以命成陣,此法陣的運轉已經和尊夫人的性命息息相關,若強行破陣,陣毀,則人亡。”
“什……什麼?”
雲凌一瞬已經自己出現了幻聽。
可無念先生認真又嚴肅的神情,卻讓他眸子裡的自欺欺人一點一點褪了下去。
他不想信,可……不得不信。
因爲他知道,阿瀾她,做得出來。
爲了那個人,她可以犧牲一切啊,哪怕那個人,一丁點兒也不知道。
就像她的性子,清冷寡淡,情緒甚少露於表面,可她那顆心,卻藏着火,只爲那個人燃燒的心火,滾燙滾燙的。
無念先生的話,孩子淒厲的啼哭聲,彷彿成了一串魔咒,一刻不停地反覆迴旋在雲凌的腦海間,直讓雲凌感覺頭昏沉沉地發痛,思緒亂的怎麼也匯聚不起來。
“還有不過兩刻時間,尊夫人的法就要成了。”
無念忽的提醒了一句,眸子裡浸滿了悲天憫人的憐惜與感嘆。
雲凌一驚,腦海裡徹底亂成了一團麻,他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在想些什麼,明明早已知道會是什麼結果的,可他還是幾乎茫然地問了一句,“成了會如何?”彷彿是想聽到和他猜想不一樣的回答。
“此法若成,那人的業障將會全部過渡到將軍女兒一人身上,並且會即刻應劫,命隕,障消。”
可無念的回答,卻並沒有如他所願,反而更加徹底的擊潰了他僅剩的神智,讓他腦海裡無限茫然地重複着“命隕,障消”四個大字,彷彿這四個簡簡單單的字,連在一起的意思,他竟是怎麼也理解不了了……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眼看藺瀾杼的法成在即,無念眸子裡的悲憫之色不由更甚,連帶着話語也不由加重了幾分點醒的語氣。
“將軍請我下山,不正是想要阻止尊夫人?此刻若再不決定,尊夫人和小姐,都必死無疑!”
“那您當初,爲何要告訴她這些?”雲凌忽的想到這一切的根源,莫名的心中生出了一股憤恨!
心魔作祟,他看着無念的眼神裡忽然充滿了殺氣!
如果當初無念不告訴阿瀾,阿瀾和他也不會落到這一步!
“我只是告訴了她,她的心疾是旁人以命所下,而那下咒之人,我從這咒術上感覺那人業障纏身,她作爲活障,萬萬不可與那人接近,否則兩人皆會不得善終,沒料到她會路走極端,妄想以這等之法消除那人業障,這世間,沒想到除了我凝,我所瞭解的……風水卦術上,藺氏風卦一門也如此高深莫測,是我目光短淺,思慮不周了……”
無念也忽然多了幾分愧疚,其實也正是因爲這一份愧疚,他此次纔會下山前來。
“雲將軍,在下和您實話實說,就算是現在,我救下您女兒,也無法消除已經被渡到她身上的業障了,只能在她體內,以她行至周身的血脈佈下陣法,奪天地靈氣,強行增強她的生機鎖於她體內,用以抵消業障對她的侵蝕。”
“若日後,她與那業障本身之人遇見,一月之內,必須有一人生一人死,否則業障會爆發,誰也活不了。”
不待雲凌回答,無念卻忽然看向了法陣之內,沉聲道,“瀾夫人,如今業障已經過渡了半數,若此刻停下,您的女兒尚還能活!你想消障的那人雖沒有徹底消了劫,但也少了半數,只要日後不再爲惡,也足以安度一生了!”
“當……當真?”
一直面容清冷的藺瀾杼終於神情波動了一下,甚至帶着一種希冀,回過頭來怔怔瞧着無念。
若是有兩全其美之法,她又何嘗想犧牲自己的女兒……
“當真!”無念重重點了下頭,在他心中,恰恰正如之前雲凌所言,歸根結底,這事,也是因他思慮不周而起,若他當初不據實以告,稍稍婉轉些,也許不至於會到如今地步,還牽涉了一個無辜的幼童。
所以,如他所言,他會竭盡全力,爲他們爭取一個儘量兩全的辦法,只是這個兩全裡,卻無法包涵以命成陣的瀾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