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祭司沒有回答,只一口一口艱難地喘息着,他的視線一直落在風引穹的方向,哪怕是眸子裡的神采正在一點一點消失,他也還是費盡氣力地瞧着。
他那渾濁又黯淡的眸子裡似乎交雜着許許多多難以言說的情緒,定定落在風引穹身上,最終化爲了無邊無際的無奈與悲嘆。
風引穹瞳孔劇烈的收縮顫抖着,不可抑止的收緊了手上的力道,越發攥緊了那枚扳指,仿若要將它生生捏碎!
宣綾靖此際卻沒有半點閒心去關心他們二人之間的氛圍,因爲,在風引穹拿到那枚扳指後,虛陣本就節節攀升的氣勢瞬間更是猛漲了一大截!
她對這氣息的感受最是直接,仿若鋪天蓋地的陰霾將她團團圍住,就連呼吸都被迫有了幾分窒息的緊迫感。
在加重的喘息中,宣綾靖的心不可抑止地重重沉了下去!
此刻尚未交鋒,那虛陣的氣勢明顯還未上升到最強的臨界點,可即便此刻,她隱隱都一種難以抵擋的無力感……
意識到這一點,宣綾靖眉眼不禁怔了怔,陳雜的情緒一瞬洶涌起來,無力、不捨、悵然、擔心,種種交織成團,直讓她心口酸楚難耐。
她的視線情不自禁的轉落到了慕亦弦的身上,仿若不願錯過剩下的一丁點兒時光,哪怕是一個呼吸,一個眨眼。
在她的視線落在慕亦弦身上不足三息,慕亦弦似有所感地擡了擡頭,循着視線瞧了過來,仿若凌空便能對視。
他那深邃幽沉的眸子,如同兩粒星辰,又宛如兩泓旋渦,凜冽的威懾光澤流轉其中,爍爍逼人,卻讓宣綾靖頃刻間不願再移開眼。
此際,慕亦弦劍眉似蹙非蹙,神情冷峻而淡漠,唯獨雙瞳在金色與黑色之中閃爍,卻更將他的情緒遮了個徹底,難探零星半點。
宣綾靖對他過於熟悉,才依稀從他那幽深莫測的眸子中看出了一抹堅決。
可那一抹堅決,卻並非是有辦法阻止風引穹的鎮定,反而更像是一種信念,一種執念!
仿若……不計一切也要護她周全……
又仿若……無論如何,必將生死與共!
宣綾靖心底不可抑止的一陣刺痛,彷彿有無數細密的針一刻不停的扎着,將她心底本就五味陳雜的情緒瞬間攪得波濤跌宕起伏!
這一刻,她從沒有如此的想要活着。
哪怕明知難以抵擋,她還是想要活下去,不爲自己,只爲了讓他也能好好活着!
希冀在心中極快地蔓延開來,直將她所有的認命與無奈統統擊碎!
她心緒忽的沉靜下來,視線仍是定定落在慕亦弦的身上,可那眸子裡的神情,卻已翻天覆地,截然不同!
那清透明澈的眸子裡,這一刻,再沒有傷感與不捨,反而生出了一種熠熠的流光,流轉在眼盼,仿若是無邊夜色中倏忽點亮的兩粒星辰,光彩奪目。
哪怕是身處劣勢,她也不能直接認輸!
哪怕是爲了阿弦,她也要奮力一搏!
她發覺自己從未有過如此的鎮定,明明虛陣的氣息壓迫就在身前,她的心卻緩緩平靜了下來。
她一瞬回想了許多,更有意地回憶着她師父所留下的那本陣法書冊,那本書她還未有時間細細研究過,卻也已經大略瀏覽過一遍,也許曾有什麼辦法記錄其中!
回憶之餘,她才猛然回憶起師父留下的有關封寂之劫的預言。
師父曾說,他在封寂之劫中隱見了一絲轉機,可眼下情勢已經近乎迫在眉睫了,師父所說的轉機究竟是什麼?又需要什麼契機才能出現呢?
若她能找到這一絲契機,也許眼下的局勢也就解了……
悠月嗎?
宣綾靖餘光掃到站在一旁的聞人越與連悠月時,不禁凝了凝。
悠月確實是一個變數,若非是她,阿弦他們恐怕連凝洄族都進不去,更不要說想辦法阻止了!
可悠月還能有辦法阻止已經箭在弦上的風引穹嗎?
先前連悠月所說的話她並沒有聽清,可單看連悠月的神情,也不像是有辦法的樣子。
宣綾靖不禁斂了斂有些遊離的思緒,關於悠月的情況都只是猜測,此刻不能完全寄希望於她身上,宣綾靖還是極力回憶着陣法書冊的內容來。
而此刻,風引穹所處的虛陣中,那陣勢似乎已經瘋長到了極致,停在了一個臨界點上,陣勢沒有徹底膨脹開來,可那虛陣周圍卻已經形成了凝實的氣浪,在不停地翻滾叫囂着,不知何時就會兇猛躥出!
宣綾靖面色越發凝重了些,就連眸色都生生沉了下來,她幾乎收斂了所有的心神,全全回憶着那本陣法書冊來!
而就在她極力回憶之時,慕亦弦卻忽然轉了轉視線。
這一刻,他周身氣息仿若全全斂回了身體裡,沒有泄露出一丁點兒,整個人無聲無息的,乍看上去,再無尋常的半點威懾壓迫,可卻莫名的,讓人心底發虛,不安感無聲蔓延。
聞人越最先察覺到慕亦弦的異常,不禁蹙了眉宇,溫潤地眉眼中,疑色與憂色交錯閃爍。
他剛想開口問些什麼,卻被慕亦弦那陡然停頓下來的眸色滯了片刻思緒。
此刻,慕亦弦本是閃爍不定地眸色驟然定在了黑色之上,純黑雙瞳,墨如點漆,幽光冷冽,深邃莫測!
慕亦弦的視線越過了聞人越,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連悠月的身上!
連悠月被如此目光瞧着,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旋即才咬了咬脣,不安與無措在面上蔓延。
慕亦弦卻並未移開視線,眸色反而更深了些,如同兩泓深潭,幽瀲難測。
在連悠月越發不安,以及聞人越越發疑惑的神情中,他薄脣終是動了動。
他說,“據載,無界靈蟲可以吞噬其他靈蟲,以增強自身,不知……對否?”
他的嗓音慣常的清冷,可這一刻,卻隱約帶着幾分別有所指的深意。
聞人越眉眼微眯,隱約知道了慕亦弦究竟想說什麼。
連悠月卻有些茫然地愣了好一會兒,才滿腹遲疑地點着頭,囁囁道,“可以倒是可以,可如今……凝洄族沒落,也沒有其他靈蟲了。”
“我有!”
應聲,回答她的是簡短利落又堅決的兩個字。
慕亦弦神情沒有半分額外的波動,仿若早就心意已決!
連悠月卻再次一愣,似乎沒有聽明白慕亦弦究竟要說什麼,好一會兒後,意識到慕亦弦的意思後,她才猛地一下擡起頭來,就連聲音都隱隱加大了數倍,驚懼道:“不可以的!”
慕亦弦雖未說話,堅定的視線卻仿若已經無聲問了個爲什麼。
連悠月眸子顫了顫,似乎極度爲難與擔憂,小聲地嚅囁地道,“東帝您體內的靈蟲已經在您體內太長時間了,我能感覺到,它與您的內息已經密不可分了,如果……強行剝奪吞噬,您的內息……會隨之盡失的。”
慕亦弦神情絲毫未變,仿若連悠月話中那也許會武力盡失的人根本與他無關,而不是他本人一般!
而他所關心的,也絲毫不是他武力的問題,“吞噬我體內的靈蟲,連姑娘可能恢復足夠的能力?”
連悠月眉眼怔忪地盯着絲毫沒有動搖的慕亦弦,腦海裡的思緒卻莫名其妙的回到了先前的一幕中,讓她情不自禁下意識地說了出來,“長公主說……以保護爲名的犧牲,對承受方而言,也許太過沉重……”
那時,她不顧自己的安危強行爲聞人越驅除氣血被剝奪,甚至以自身的生機氣血溫養他的虧虛,長公主便是對她說了這樣一句話。
彼時,她還不甚明白,可此時,她卻似有觸動地複述了出來。
從連悠月口中聽到宣綾靖,慕亦弦一直沉寂淡然的神情裡才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他眸底似有幽光一瞬閃過,卻讓他的嗓音越發堅決沉毅,他嗓音清冽,似泠泠山泉,洗盡鉛華,可眸底深處卻柔軟一片,似暖流潺潺。
他薄脣開合,吐字如咒,“於她而言,一切犧牲都值得。”
他此生,本就爲她而來,若是沒有了她,那還有什麼意義?
他費了多少氣力才尋到了她,若是沒有了她,他又該去何處才能再見到鮮活的她?
連悠月難以自持的眉眼一怔,視線情不自禁地瞟了瞟聞人越的方向,她本還不太明白宣綾靖那句話的含義,可慕亦弦的這句話,卻讓她頃刻深有感觸。
在她心中,對於殿下而言,似乎,也是一切付出都甘願的……
慕亦弦的這句話,仿若徑直落在了她的心尖上,讓她心尖一顫,尚未反應過來,便已經出口應了慕亦弦的請求。
“好。”
……
等到宣綾靖的心神從沉思之中抽離出來時,所見到的第一眼,便是連悠月手心正握在慕亦弦的脈門之處!
而緊接着,隱約有一道光飛快在他們手邊隱沒,隨即,連悠月與慕亦弦同時周身氣息一亂。
宣綾靖隔得遠,感受的並不真切,只能看見連悠月雙眸閉合,面色隱隱有些漲紅,而慕亦弦卻是截然相反,神情淡漠看不出什麼,可面色蒼白,薄脣更是頃刻盡失了血色!
聞人越離得近,自然感受的真真切切!
連悠月的氣息確實在增強,在喧騰,可慕亦弦卻是氣息凌亂,仿若所有內息受到了極度的刺激,失去了控制一般在體內瘋狂亂竄!
若非他隱忍力極強,只怕面上早就露出了痛苦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