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宣綾靖都足不出戶地躺在軟榻上修養。
欣沐軒除卻每日況太醫前來請脈,爲她調整藥方之外,再無來訪之客。
而她,也聽着況太醫一點一點告訴她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事情。
比如,慕亦弦三日前帶着桑莫離都而去,應該是趕往邊境之地。
又比如,連安王慕亦淵和靜穆王慕亦臨暗派殺手,企圖截殺。
宣綾靖頓了頓,卻又不見情緒的抿了抿漸漸恢復紅潤的薄脣。
最讓她欣慰的還是尉遲的動作。
聽聞這幾日,宮內已經傳遍了藺翔的罪名。
勾結西殊,意圖挑起北彌與東淵的戰事,還以不明手段控制御林軍校尉爲其做僞證,事後又企圖殺人滅口,一樁一件,完全與他們那日途中所言分毫不差,所有的事實,全都因爲連安王那一把名刃巖牙以及驚嚇失心的侍衛,而證據確鑿。
羅成已經被從牢中釋放,那就表示,殊月臺刺殺一案,縱然藺翔如何喊冤,都已經是塵埃落定,水落石出,而不再是,查證中。
不得不說,連安王與靜穆王一同施壓,慕亦弦又遠在邊境,太后確實有些制肘。
當日她爲慕亦弦證明畫中之人的身份,也正有將慕亦弦支開盛都的意圖!
不過,就算已經到了如今這情勢,依照太后的性子,也絕不會輕易丟棄藺翔這枚至關重要的棋子,畢竟不管此事藺翔是否冤屈,藺翔並沒有威脅到……太后!
而按照太后的手段,無法反駁連安王與靜穆王,只會讓藺翔的存在由明轉暗,繼續爲她效力。
這,絕不是她的目的。
她爲太后準備的燎原大火,也是時候,該燒起來了。
看着正爲她細心把脈的況太醫,宣綾靖煙眸微凝,閃過一抹冷芒,“況太醫,尉遲,準備的如何了?”
況太醫把脈的動作微頓,“尉遲大人讓我轉告郡主,一切都已經籌備完畢,只是新佈置的機關若要顯出陳舊,卻有些麻煩,恐怕還要花些時日。”
宣綾靖眉心微沉,不行,藺翔如今已經罪名落實,遲則生變。
若是太后直接讓藺翔假死,給了藺翔自由,尉遲他們的動作,只怕會被藺翔察覺,反而功敗垂成。
藺翔若不死,季府滿門血仇如何得報?
藺翔若不死,連安王與靜穆王又如何斬斷太后羽翼,繼續六年前偃旗息鼓的奪嫡。
上一世,她費盡心血,所求不過是東淵衰弱,北彌復辟。
這一世,不與慕亦弦愛恨糾葛,不會再有那一句“我爲帝,無人再敢傷你分毫”,更不會再有她面對臨門一腳的成功卻忽然自欺欺人的放棄。
這一世,只有慕亦絃斷玉碎金的“北彌皇室,上天下地,我誓死誅殺”,以及她字字如山的“父王您放心,我一定會小心東淵,拼死顧全北彌。”
阿玦心疾之症,卦術預言死劫,她沒有上一世那麼多時間,去重複上一世的徐徐圖之,更沒有時間如同上一世一樣花費兩年去彌補那一場功敗垂成的放棄。
藺翔,必須死!
必須趕在太后下決定之前,就讓這把大火徹底燃燒,挑破這一場由明轉暗,互相試探猶豫不決的三方奪嫡!
他們猶豫不決,他們遲疑試探,那就,由她來爲他們挑起開端。
宣綾靖眸中冷光驟然劃過,繼而又沉寂無波。
迅速定下計劃,宣綾靖聲冷如冰,附到況太醫耳邊,沉聲道,“況太醫,轉告尉遲,讓他今日未時三刻,來郡王府庫房接我,不要驚動……任何人!”
況太醫頓時遲疑,“這……郡主你,如何出宮?”
顯然,況太醫也知曉太后賜她宮中居住,絕非是榮寵,而是爲質,又怎能自由出入。
宣綾靖脣角微揚,眉眼間幽光掠過,卻閃爍着漠視一切的雲淡風輕。
“今天,可是個好日子。況太醫放心,只管如此轉告尉遲便是。”
着素鳶送況太醫離開,宣綾靖立時起身,走到一旁的書案。
凝神,靜思,而後執起筆墨,迅速在宣紙上落下數筆,勾勾點點,圈畫連橫,不多時,那張宣紙上便畫滿了一副奇怪的術式。
而後,她又是迅速取過另一張宣紙,不多時,又是一張畫滿了奇怪術式的紙。
宣綾靖取下燭臺外罩,將宣紙上的墨痕迅速烤乾,才摺疊起來,放在腰間的束帶中,又躺回了軟榻中。
沉眉片刻,壓下眉眼中的冷光,斂了斂思緒,宣綾靖才終於開口喚道,“來人。”
因着素鳶送太醫離開,聞聲而來的宮女,意料之中,正是太后安排而來的衾香。
“郡主,不知有何吩咐?”衾香不卑不亢,沒有諂媚,也沒有輕視,將身份拿捏的恰到好處。
“去探探太后今日午時在何處用膳。”她要的,便是通過衾香去讓太后見她。
“是。”衾香應了一聲,也沒有多問任何話,便恭敬退了出去。
……
飛鸞殿。
正如宣綾靖所料,衾香轉頭便踏入了太后的宮殿。
衾香恭敬而沉默地跪在堂中,正對面,是太后慵懶的假寐在貴妃榻,那親信姑姑正爲太后着肩。
等到肩捏的舒適了,太后才緩緩睜開雙眸,斜睨了衾香一眼,深晦幽沉,“她說了什麼?”
衾香立時伏首,“郡主讓奴婢打探太后您午時在何處用膳。”
太后輕蔑勾脣,冷哼不已,“郡主?她算什麼郡主。”
衾香伏首,默不作聲。
太后眸中幽光一轉,脣角劃開一抹興味的笑意,“告訴她,落芳亭。哀家倒想看看,她想做什麼?”
……
欣沐軒。
素鳶送太醫而返時,跨入房中,看見的便是沉寂躺在軟榻中的宣綾靖。
這一刻,瞧着雙眸閉合的長公主,素鳶卻從她身上感受不到半分安然自在的閒適。
明明閉着雙眸,素鳶卻好似能看見一雙氤氳着如月華般冰涼又悲傷的眼眸。
她感覺,此刻長公主渾身氣勢全全斂盡,再不露半分情緒,與先前的完全不同。
太醫未來時,長公主尚還有些輕鬆釋然的心緒,然而這一刻,卻是幽寂的可怕。
就好似常有鳥鳴山澗聲的幽谷中,忽然的,沒了任何聲響。好似醞釀着風暴的寧靜,只待某個時刻,轟然爆發。
細細瞧着長公主如今這張病容,素鳶心口忽然生出一抹難以言說的心疼與憐惜。
她所揹負的,只是季府一家,就已經如此沉重。
長公主明明比她更爲年幼,卻不得不揹負起整個國家。
素鳶緩緩走到宣綾靖身邊,囁脣半晌,卻終究欲言又止。
就如同她無法放棄爲季府滿門報仇,長公主又如何能放棄那整個國。
她們所走的路,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路,而長公主所走的,比她所走的更爲沉重,更爲遙遠,又更爲艱難。
因爲,她尚有退路,可長公主卻只能,非死,不休。
“素鳶,爲我上妝,遮住些病容。”
不知何時,宣綾靖已經睜開了雙眸,那雙清透的眼眸中,此刻流轉着淺淺微光,再不復雲夕玦那如水墨畫般的恬靜與韻味,反而一如以往初見時,那驚世風華、沉穩優雅,氣度自華的長公主。
素鳶知道,長公主必然是成竹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