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悠月似乎還想偷偷多看幾眼聞人越,可擡眸發現聞人越的視線正看着她時,眉眼一縮,飛快垂下了頭。
而這一刻,慕亦弦的視線裡,卻只剩下了宣綾靖那一道尚有生息的倩影!
鋪天蓋地的欣喜瞬間將他籠罩,他素來沉寂無波的純黑瞳眸裡,這一刻,都是波瀾壯闊,風起雲涌。
那灼熱的視線,讓宣綾靖都冥冥之中有所感應地從風引穹身上收回了視線瞧了過去。
視線對視而上的那一瞬,宣綾靖心頭從未有過如此喜形於色的慶幸與感動。
她,還能活着,還能再多看阿弦哪怕只是一眼。
此刻,因着凝洄祖屋之前的變故,風引穹暫時有所顧及,沒有再攻擊封寂大陣,宣綾靖也得以了喘息。
若非連悠月的指尖仍舊點在她的眉心,她恨不得暫且離陣出去,總好過讓阿弦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憂心,仍由無力感一點一點在心中擴大。
還有阿越師兄……
宣綾靖眉眼微不可查地閃爍了一下,方纔雖是強迫了自己不去想,不去猜,可連悠月那些自言自語的話,卻像是一塊石頭壓在她的心頭,沉沉的,搬不開,壓不碎。
甚至,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窒息、刺痛與愧疚感在胸腔裡蔓延,雖不至於讓她痛不欲生,卻也讓她心神再難安逸。
宣綾靖微微擡眸瞧了一眼眼前的倩影,有些問題,她真的想要弄個清楚,問個清楚……
哪怕,此生已並非彼生。
哪怕,也許不知道會更好。
有些人有些事,哪怕只是憑藉記憶存在着,也好過無人問津,被淹沒在時間裡。
更何況,那是她的師兄!
而因着這一眼,宣綾靖才發現,連悠月周身環繞着的悲傷氣息更濃郁了些,還有一些欲言又止的神情在眼盼、脣角流連。
到底……怎麼了……
宣綾靖實在不解,可連悠月的悲傷又太過真切,讓她無法視而不見。
在連悠月的指尖從她眉心移開的那一刻,她忽的從連悠月眉眼處看到了一抹堅決。
就如同她先前倔強固執地說,“殿下……不可以出事。”
明明堅定的如同賭咒,就偏偏莫名的,讓人心疼。
而這一次,她說的是,“我……可以帶你們進去……去裡面阻止他。”
宣綾靖不懂她眉眼裡的這一抹堅定是因何而來,可偏偏因着這一抹堅定以及連悠月周身那宛若凝實得傷感,她感覺連悠月這句簡單輕柔的話,也許每一個字都格外沉重,纔會讓她之前眉眼間一直掙扎着矛盾。
而這一切的緣由,只不過她們都不懂。
就好比,她不懂,爲何連悠月輕而易舉毫無破壞的就闖進了獻靈陣內……
就好比,她不懂,爲何連悠月的指尖點在她的眉心後,那兇戾之氣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甚至,她體內徹底枯竭的術力,都莫名其妙隱隱恢復了一成……
就好比,她不懂,爲何連悠月可以以那般奇怪的手段保護阿越師兄避開了自焚國書儀式的掠奪……
她能嗅到術力的氣味,她方纔所說的那些惹人聯想猜測的話語……
一切的一切,太多謎題,她都不懂。
可連悠月的提議,放在此時此刻,卻讓人無從拒絕!
因爲那祭司的抵擋,宣綾靖不知風引穹此刻傷勢的輕重,如若風引穹再次攻擊,她不知是否還能抵擋得住。
若非是因爲凝洄族外的百迴歸心陣關閉了陣眼,他們無從進去,她早已讓阿弦從陣眼進入凝洄族內製止風引穹,而不是在外如此被動了。
連悠月此刻的提議,正中他們的下懷,更是解決眼下被動處境的上上之策。
宣綾靖無從阻止,可還是在連悠月準備離開時,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眉眼定定,柔聲道,“悠月你……不會有事吧?”
連悠月忽的眉眼彎彎,笑得乾淨剔透,她轉過身來,眸光細細瞧着宣綾靖。
可宣綾靖卻從那對視的純淨眼眸中,看到了神思的遊離。
連悠月看着她,卻出了神,神情怔怔,仿若陷入了什麼回憶之中,在她面頰上,還透着一股滿足,一瞬將她周身的傷感都驅散了不少。
她指了指自己的頭,笑得有些……迷離,“有他陪我,不會有事的……”
宣綾靖知道,她說的是她的記憶,可這一刻,因爲連悠月的那些話,她心頭卻莫名拂過一絲疑惑。
連悠月說的人,是這一世的阿越師兄,還是……上一世的阿越師兄?
從連悠月自言自語說着什麼這一世怎樣怎樣時,她便已經明白……
連悠月怕是與她和阿弦一樣,來自於那一世。
上一世,在她去世後,究竟還發生了什麼……
可惜,連悠月說完那句話後,便迅速從獻靈陣中走了出去,根本不曾給她機會去追問。
宣綾靖瞧了一眼風引穹,見他仍在那祭司身邊忙碌着,似乎在佈置什麼陣法,才稍稍寬了寬心,決定先離陣片刻。
沒有風引穹的攻擊,自焚國書的儀式一直沒有進一步的進展,封寂大陣無需擔心。
她剛一走出獻靈陣,便被慕亦弦強硬地擁入了懷中,緊緊貼着他,她都能感覺到他那顆尚還未平復下來,劇烈顫抖的心跳。
能牽動他心神至此地步的,上世此生,也僅有一個她而已了。
她的手輕輕的攀上他的心口,掌心的溫熱好似一團火,穿透衣帛穿透肌膚,傳入了他的心中。
直到他的心跳一點一點恢復平和,她才微微仰了仰頭,風華熠熠的眸子裡,除卻本有的虛弱,還透着一抹歉疚。
二人之間一語未發,可默契已然在二人周身默默流轉。
慕亦弦越發用力地將她扣緊,恨不得揉進骨血中,只有他自己知曉,在看見她那好似最後訣別的笑容時,在氣浪煙塵遮住視線時,他素來執劍如風的手,都在生生顫抖。
他想,他這一生的恐懼與害怕,怕是都寄託在了她的安危上。
宣綾靖緩了緩心緒,纔想起正事來,低聲附在慕亦弦耳畔叮囑了幾句。
而慕亦弦聽聞了她這幾句話,眸色越發深邃了些,可眼波卻柔得溺人,彷彿藏着無窮無盡的疼惜與憐愛,彷彿捧着他的整個世界。
因爲宣綾靖這些話,也是將她的整個世界都交託在了他的手上。
因爲她告訴了他,修習陣術之人的死穴,也是……她自己的死穴!
性命相托,此生不悔……
……
聞人越默默瞧了這緊緊相擁的二人一眼,琥珀色雙眸裡,神情一閃而沒。
自從從阿靖師妹口中聽到那些上一世的事情,自從從阿靖師妹口中親口確認她仍愛着,自從那晚無睨山他決意放下時,他就知曉,此生,他進不去他們二人獨成的那個世界。
東帝爲了阿靖師妹不惜從上一世追尋而來,上一世的他自己,若也有此等情意,爲何不曾效仿東帝一樣,追尋而來呢?
總歸,他是輸了一籌吧。
更何況,他們兩世情意,堪比天地,他又何必摻和,徒添數人的煩惱呢……
連悠月見他視線流連在宣綾靖的身上,不禁眉眼黯了黯,才勉強勾出一抹笑容,低垂着頭,絞着衣角囁囁道,“可要……現在進去?”
她的出聲,終於打斷了聞人越不着痕跡的視線,也打斷了宣綾靖與慕亦弦二人之間的默契氛圍。
聞人越這才斂了斂感慨的心緒,又漾着幾分打量疑惑的視線落在了連悠月的身上。
察覺到聞人越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連悠月心神剎那緊張了起來,連偷偷瞧也不敢了,拼命埋着頭,似乎生怕聞人越會開口問些什麼。
聞人越也確實動了動薄脣,可看着連悠月那小心忐忑的神情,不知怎麼忽的想到了他中了氣數詛咒的那幾日,她端着膳食,也是這般忐忑又不安。
及此,已經涌到脣邊的話便是怎麼也問不出口了,他有些不忍驚着她。
而慕亦弦的視線裡也才終於看進去了宣綾靖以外的人的身影。
他幽瞳深深,流光爍爍,面色冷峻,俊美無儔,一瞬,便又恢復了那般孤寂冷淡的性子。
他冷冽的視線淡淡凝在連悠月身上,思緒從擔心宣綾靖的情緒中抽離而出,聯想到先前的那些疑點,便是一瞬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連悠月竟是輕而易舉穿過了阿靖的獻靈陣……
連悠月先前莫名其妙將他們拼命拽出了封寂陣壁……
連悠月掌心血那不同於常人的暗藏金色……
一切的一切,他腦海中倏忽浮現一句話來——
靈蟲與陣法、風水之術其實也可相輔相成,對靈蟲的控制如若達到極致,依靠靈蟲,都可無中生有,自成陣法,甚至,有些靈蟲還可以視陣法如無物,自行穿梭自如!
這是他在無念老先生留下的那本靈蟲書冊中所看見的一句話。
此刻,若是契合在連悠月身上,似乎也能說得通……
她,竟是身負足以視陣法如無物的靈蟲麼?
無念老先生不是說當今世上,僅存了四隻,兩隻在燭心鐲,一隻在無念老先生手上,還有一隻便是被四皇姐一分爲二,他們各自一半的麼?
慕亦弦不懂這是爲何,但除了宣綾靖,他也並不太關心這些細枝末節,眼下,連悠月的話中說能讓他們進去凝洄族內阻止風引穹,不再只是讓阿靖一個人苦苦抵抗着,這便足夠了!
至於連悠月的身份疑慮,他並無甚所謂。
“如何進去?”他斂了打量的視線,淡淡,卻又帶着一股無形的殺伐冷冽之氣問道。
許是因爲慕亦弦先前的注視以及他渾身的氣場,連悠月微微抖了抖,才終於擡頭飛快偷瞄了一眼聞人越,而後掃了一眼慕亦弦,怯怯地道,“抓着我的手就可以了……”
說着,她伸出了手來,卻在慕亦弦握住之後,又鼓足勇氣般的擡起了頭,囁囁又希冀地道,“殿下……能陪着我嗎?”
聞人越眉宇間剛剛閃過一抹猶豫,連悠月便又慌忙地改口,生怕聞人越有半分爲難,“不,不用了,長公主要在此保護封寂大陣,殿下還是留下來保護長公主吧。”
這般的小心翼翼,直讓宣綾靖整顆心都莫名其妙的痛了起來。
“阿越師兄,你陪着悠月一起吧……我這裡無妨。”
宣綾靖不知連悠月爲何突然提這樣的要求,可想到剛剛獻靈陣內,她那宛如凝實得傷感,她不知爲何,忽然感覺,這個要求一定要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