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何物?”連安王湊近瞧了瞧,依稀瞧見其上幾個朦朧的字跡,庚戌年,辰時。
倒像是生辰八字。
連安王暗下心神瞬間一緊,忽然意識到了此爲何物。
身份玉牒,也稱生辰玉牒。
而且,素來只有皇族纔會用這種身份玉牒,放於宗祠,表明承認其皇族身份。
庚戌年……
比東帝還要小上一歲,肯定不是他們東淵之人,南喬和北彌,更沒有年齡合適之人。
那就只能是西殊了!
西殊……太子?!
連安王暗裡思緒飛轉,他曾和聞人越暗下有所合作,自是知曉聞人越生辰年。
殷杬手中竟然拿着西殊太子的身份生辰玉牒。
連安王暗下心神緊擰,直覺不妥,看其上那烏泱泱的墨色污跡,更感覺有一股陰冷的邪氣在其上蔓延。
殷杬拿着西殊太子的生辰玉牒究竟是在做什麼!
殷杬卻是在連安王剛一湊近,便將那玉牒收入了懷中,罩在斗篷帽下的頭似乎往連安王這處轉了轉,才聽見低沉莫名的聲音從其中傳來,“與殿下無關之物。”
連安王扯着脣角冷冷笑了笑,倒也沒什麼睡意了。
擡頭瞧了瞧濃郁的天色,又瞧了瞧四周環着的山體,他眉目滿是怒意與嘲諷,卻怒極反笑,“閣下手段通天,依本王看,此物頗有邪氣,本王也算閱歷豐富,親眼見過此類骨玉詛咒之術,如今,閣下與本王也算是共謀大事,閣下如此避諱本王,莫不是在對本王暗使什麼陰邪手段?!”
“將本王帶到這種地方來,你們到底安的什麼心思?!”
最後,連安王雙目滿是寒冽冷色,一字一頓,冷冷質問道。
連安王的質問聲,將本在熟睡的李輕歌也吵醒了過來。
李輕歌睡眼惺忪地瞧着氣氛明顯不對勁的他們,並沒有出聲。
殷杬卻是不急不緩,幽幽地道,“殿下稍安勿躁,誠如殿下所言,在下與殿下如今是合作關係,怎麼會對殿下暗使手段呢?”
說着,他挑了挑火堆,頗爲胸有成竹的姿態,“至於帶殿下藏身此地……如今東淵輿論紛紛,皆是對殿下有利,殿下失蹤,更是將輿論導向爲東帝不顧手足之情,暗下殺手,而眼下,東帝更是加派了重兵搜查殿下蹤跡,殿下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等,等輿論影響達到最大。”
“等?”連安王不屑地冷笑一聲,“如果你們不擅自做主,多加那勞什子黑鐵衛暗令的話,等輿論影響達到最大,本王在以受害者的身份現身皇城,倒是十分有利!現在……?”
連安王譏誚地冷哼了一聲,滿目懷疑嘲諷,“再等下去,是要等十五向天下證實黑鐵衛暗令根本就是無中生有,讓天下人也同樣懷疑先帝遺詔的事情了嗎?”
“這就是你所謂的辦法?”
殷杬卻絲毫不爲連安王的質疑怒火所動,反倒是頗爲贊同地點了點頭,“殿下所言不錯!可如若反過來,只要殿下拿出先帝遺詔,證實傳言之真,那輿論之中的黑鐵衛暗令,又爲何不能同樣成真的呢?”
“黑鐵衛暗令既然是無中生有,那東帝又如何能輕易證明這是假的呢?”
連着兩個反問,殷杬語調一直不疾不徐,頗有幾分懶怠陰詭之意暗藏其中。
連安王被他的反問一時問住,殷杬的話聽起來倒像是在爲他們的謀劃考慮,可他至始至終還是覺得,顛覆十五的帝位,並不是他的真正目的。
而方纔,看見殷杬手中拿着西殊太子的生辰玉牒,其上黑氣縈繞的模樣,他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懷疑。
之前便是諸國同亂,眼下,似乎也不止東淵一國之事。
連安王暗下思緒沉沉,不知東帝是否知曉西殊太子的情況?
卻又聽殷杬那緩緩悠悠卻又別有陰詭深意的聲音傳來。
“此前,在下曾想向殿下確認先帝遺詔的真假,是殿下不願,眼下我們所有的佈局皆是基於殿下自己所說的真的先帝遺詔之說,殿下可別是要說,遺詔有假或是下落不明,臨到需要殿下拿出引導輿論真假之時,殿下卻拿不出來啊!”
聽殷杬別有所指的諷刺之意,連安王暗下心思一凝。
不知爲何,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殷杬似乎有意無意的,有些在意先帝遺詔之事。
雖說,先帝遺詔是他名正言順的依仗,確實重要。
上次殷杬提及,他有此感之時,便有意試探過,那時,殷杬並未露出任何在意之態。
暗下心緒飛轉,連安王眸底幽色悄無聲息一閃而過,而後,他面上故作冷冷一笑,譏誚道。
“閣下似乎糊塗了吧!我們的合作,說到各自負責之事,你們,應該是將十五引離皇城,解決掉他吧,至於先帝遺詔之事,只要十五不在,沒有黑鐵衛的威脅,本王如何利用,皆是本王的事情,只要本王順利登上帝位,不就夠了?!”
“還是說……”
說及此,連安王又是冷冷一笑,耐心盡失,“閣下根本沒有把握把十五牽制在外,甚至徹底解決掉他!閣下不會以爲,僅憑一紙金帛和輿論引導,就能讓十五自動退位讓賢吧!”
“若閣下當真如此作想,本王還不如現在自去十五面前請罪,獻上先帝遺詔,做個投名狀,以安帝心,以十五的性子,本王還能做個逍遙王爺,悠閒過此一生!”
殷杬一時沒有回答。
李輕歌不由上前幾步,柔聲勸慰道,“殿下您誤會了,師父他既然說了會有辦法牽制東帝,自然會有的,眼下不提,定是時機尚未成熟。”
“什麼辦法?什麼時機?”連安王有些躁怒地連連質問。
“這……”李輕歌一時滯住。
她師父也不曾和她提過詳細的情況,就連之前東帝被牽制在外的情況,她也不知具體爲何。
見李輕歌回答不出,連安王眉目裡的冷笑嘲諷不由更深,面上的質疑之色亦是不加遮掩。
沉默在濃郁的夜色中一時肆意蔓延,此地只剩撲哧撲哧的火堆燃燒聲。
良久,久到連安王眉峰裡的不耐之色越來越濃,就要徹底爆發宣泄之時,殷杬才終於又是開了口。
可他卻並沒有直接回答連安王的疑惑,安撫他的懷疑與暴躁,反倒是意味深長,更有試探之意地道,“既然殿下要求開誠佈公,那是否也該拿出自己的誠意來?”
“閣下這是何意?”連安王瞳眸眯了眯,滿是威懾冷意。
“沒有什麼別的意思。”殷杬仍是懶怠陰詭地緩緩道,“只是在下這個人,疑心重。如果在下直接告訴殿下牽制甚至是解決東帝的辦法,正如殿下所說,如果殿下臨陣倒戈,以遺詔做投名狀上獻東帝,在下豈非竹籃打水一場空,不僅無法報復東帝達成自己的目的了,還把自己和歌兒也連累了進去?”
連安王眸子眯得不由更細了些,危險之意閃爍其中,“閣下是想要……先帝遺詔?!”
這就是殷杬三番四次問及先帝遺詔的原因?連安王心頭忖了忖。
“起先,在下本是想讓連安王妃做這合作的誠意,殿下有所顧忌,總不至於臨陣倒戈,只可惜,殿下動作太快,已經將王妃藏了起來,既然已經藏好了,在下也不爲難殿下再請出來,多次顛簸,動了胎氣就不好了,所以……眼下還能斷了殿下退路的,似乎……只有這先帝遺詔了吧?”
聽着殷杬此話,連安王本就眯成一條細縫的眉眼霎那凝成一個小點,他竟然想拿菁珞和她腹中的孩子作爲制肘,還好他早已將他們藏去了安全之地!
“如此說來,本王還要感謝閣下一片好心了?”怒極反笑,連安王滿是嘲諷的道。
“謝倒不必。”殷杬緩緩地道,“且看殿下還要不要等了?如若不想等了,那我們就各自拿出誠意來。如殿下所言,眼下輿論之勢大好,殿下如若真有帝心,還請儘快決定了!”
那“真有帝心”四個字,殷杬說得頗有些深意,似乎別有所指。
連安王瞳眸眯了眯,聽出了殷杬的懷疑,不禁陷入了思量沉吟。
李輕歌本是默默聽着連安王與她師父之間的言語交鋒,可聽及此,她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
她微微垂着頭,眉眼裡飛轉閃爍着思量的光澤。
忽然,她微微擡了擡頭,驚異莫名地瞧了一眼她的師父。
那一瞬,她的眉眼裡,不知翻涌着什麼。
似佩服,似尊敬,似感激,似回憶……諸多情緒交織一團,只剩幽幽光澤翻涌在其中。
連安王將連安王妃送出宮藏匿,正是在她聽從師令試探連安王是否真有謀逆之心時。
當時,她是如何說的?勸連安王顧及王妃和其腹中的孩子,先暫避鋒芒?
而後,連安王便當真如她所勸,將連安王妃送離了這片危險。
這一切,難道都在師父的預料之中!
而師父讓她去那般言語試探,其實,只是爲了讓連安王將連安王妃藏匿起來,而後……
才能順理成章的……以先帝遺詔作爲誠意籌碼?
師父的目的——竟是先帝遺詔?
而不是顛覆東帝之位,助她奪得權勢,助連安王登臨帝位?
李輕歌眉眼裡一瞬露出震驚之色,可殷杬卻似乎有所感覺,忽的擡頭,因着擡頭,斗篷之下的臉一瞬露了出來。
李輕歌看見那其中的警告之色,匆忙掩了面色。
而在連安王似有所感地擡頭之時,李輕歌面上的神情早已徹底收斂,不見絲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