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籠罩了下來,北彌氣候較涼,夜風吹得竟還有些微寒,不像是初夏。
北彌皇宮中,正如期的爲東淵靜穆王辦着一場小小的接風家宴,雖然排場不大,但勝在菜餚豐盛,歌舞別緻,倒也熱鬧。
北彌熱鬧和樂,可東淵的一處隱蔽別苑中,本該已有幾分的東淵,此間別苑內,卻如同置於凜冽寒冬之中。
偌大的別苑,黑漆漆的,沒有半點燈光燭火,恰好今日月光也被雲層遮蔽着,只依稀鑽出幾縷微弱的光芒,依稀從窗口照進,才堪堪辨清屋內有兩道人影。
“控制皇城數日,連安王怎麼如此窩囊,竟還沒自立爲皇?”一道沉厲的嗓音響起,但氣息似乎有些不穩,像是受了傷。
“師父,這可怪不得徒兒,徒兒已經明裡暗裡勸說過殿下好幾回了,可殿下始終有所顧慮,沒有東帝準確的情況傳來,殿下遲遲不敢妄動。您也知曉黑鐵衛的厲害,殿下有所顧忌不是沒有道理。最可惜的是,讓靜穆王逃脫了控制!”緊接着,一道柔柔的嗓音響了起來,明顯是名女子。
“靜穆王倒無所謂,連安王還真有幾分窩囊,他有那一紙金帛,名正言順的,怕個什麼?當初東淵大亂,被太后那般血腥手段打亂了所有佈局,沒能尋到機會拿出來也就罷了,如今舉國無主,他竟也遲遲不動,不是窩囊是什麼!”那低沉的男音憤懣地怒斥了一聲。
屋內瞬間沉寂了下來。
好半晌,那一道女聲才又輕柔婉轉地道,“那如今,要如何是好?”
又是沉默了片刻,屋內才又再次響起那低啞的男音,“再過一兩日,東帝應該就會趕回東淵了。”
“什麼——”那女子明顯一慌,擔憂裡還夾雜着深深的忌憚道,“那怎麼辦?師父您不是說,有辦法制住東帝,他們根本不會再出現在這世上嗎?”
“怕什麼?”那男子低沉地喝了一聲,聲音裡莫名也夾雜着幾分涼意,“東帝再厲害,只要有軟肋,就自有辦法!”
聽了這一句話,那女子似乎吃下了一顆定心丸,很快恢復了心神,聲音又恢復了起初的溫婉輕柔,“那師父可是有何辦法?我與殿下,如今又該如何應對纔好?”
“眼下碰撞自然不是最佳時機,硬碰硬更不是最好的辦法……此事無需着急。”那男聲似在思量,明顯更多了幾分沉吟之色。
片刻,那低沉的男音才又響起,“這兩日裡,你再認真仔細地好好試探連安王一番,看看他是否當真還暗藏爲帝之心?這麼長時間東帝了無音訊,他卻顧慮前後不敢稱帝,不知是當真顧慮周全,還是……別有用意……”
男子說此話時,月光正好完全突破了雲層,起初微弱的月華一瞬變得更爲明亮了起來。
而這女子坐在屋內正對着窗口,皎皎月華輕柔的撫在她的額上,輕柔的面紗隨着呼吸輕微的浮動。
看這容顏、打扮,竟正是連安王府的名伶歌兒姑娘,李府大小姐,李輕歌。
李輕歌眉眼一蹙,定定盯着那倚靠着窗戶背坐的人,“師父難道是覺得連安王殿下是在戲弄於我,拖延時間?”
“並非沒有可能。”那面容藏在陰影之中的男子沉沉地應了一聲,嗓音更顯得沉抑深晦,“你要知道,連安王絕非只有表面上的邪肆,更不是沉迷美色之人,身在皇家,又能隱忍報仇之恨,與太后周旋數年靜待時機,怎麼可能會如此容易對你聽之任之,萬事小心,切不可太過自信。”
“是。”李輕歌應了這一聲,這才起身離去。
等到李輕歌離開了別苑,那一直呆坐在窗口,由着月光照着背脊的男子才終於站起身來。
他倚着窗子,緩緩轉過身來,容貌周正,卻別有一股陰邪之氣,面色在清冷的月光下,顯得格外慘淡蒼白,像是許久不曾見過陽光那般,慘白地有些瘮人。
卻並不是宣綾靖他們認識的人。
只見他微微仰頭,任由冰冷的月華將他的雙眼也染上了幾分寒冽,嗓音仍舊低啞,卻又似乎別有幾分深沉。
“本以爲風引穹能夠成功,沒想到到頭來竟還是功虧一簣!以前,你就喜歡熱鬧,黃泉如此寂寞,我總歸你尋些熱鬧,諸國國祚相祭,天下人皆去陪你,如此,最是熱鬧了……你啊,最喜歡的便是熱鬧了。”
幽幽嗓音飄蕩在寂寂夜風中,寒涼透骨,讓人不寒而慄。
“東淵,只是開始……趕往西殊幾日,倒是夠了……”
……
東淵皇宮。
一間燭火明亮的宮殿內,楊菁珞面有疲憊倦色,似睡非睡地躺在一方軟榻中,腹部已經高高隆起,怕是已有七八個月的身孕。
連安王慕亦淵輕輕握着她的手,神色憐愛,素來邪肆狂傲的眼眸中,全全漾着溫柔。
恰在此時,暗鷹前來回稟。
連安王示意了暗鷹在外間等候,才輕輕放下楊菁珞的手。
一走到外間,連安王面上的柔和瞬間消失不見,只剩沉抑冷色。
“殿下,歌兒姑娘一個時辰前悄悄離開了王府,剛剛纔回,未免打草驚蛇,屬下按着殿下的吩咐並未跟得太緊,只看見她進了一間荒宅。”暗鷹恭敬回稟道。
連安王面色沉厲地冷笑了一聲,“嗯,先靜觀其變。沒弄清他們的目的之前,不可打草驚蛇。”
“是。”暗鷹應了一聲,便又立刻退離了。
連安王目光森冷地盯了一眼屋外黑沉沉的天幕,所望方向,卻正是南邊。
盯了片刻,收回視線時,他眉宇間才擰了幾絲沉重之色,暗自沉,“算算時日,老三跟着北彌那羣人應該已經到達了北彌邊境了……不知皇上去南喬究竟被何事牽制住了,李輕歌才能說出那般篤定的話來。”
說着,連安王眉宇裡又是浮現一抹冷冷的嗤笑,“想利用本王,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
“殿下?”
忽然,內間傳來一聲低低的呼喚。
連安王眉眼裡的冷色瞬間褪盡,只剩無限愛憐關切之色,快步踏入內間,“菁珞,本王在,怎麼樣了,可有感覺什麼不適?”
楊菁珞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事,才輕輕抓住連安王的手,疲倦的柳眉細眼間不禁涌現幾絲自責憂色。
“都怪菁珞,若非菁珞身子重,不宜行動,也不會讓殿下陷在這困局之中。”
連安王柔柔撫平她眉眼處的輕蹙,輕聲安撫着,“別胡思亂想,皇上離開前就召我與老三入宮吩咐過之事……不是我也會是老三被困在此局中。”
說着,連安王眉目裡閃過一絲幽暗之色。
“本王倒是很奇怪,他們怎麼會知曉父皇留下的那一紙金帛。不過他們當前的目的既是想要東淵帝位易主,恐怕不會輕易放過,若非本王留在皇城,而是老三的話,怕是途中反會因爲那一紙金帛被沿途追殺搶奪了,與其在途中動盪不安,顛簸勞苦,還不如就由我們留在宮中以靜制動,也好讓你安然養胎。”
楊菁珞愣了愣,才驚疑地道,“是之前我從楊國公那取來的那物?”
連安王點了點頭,楊菁珞才又疑聲道,“那到底是什麼?”
連安王思量了片刻,才緩緩附到楊菁珞耳邊,一字一頓道,“先帝遺詔,傳位詔書。”
楊菁珞一瞬睜大了眼睛!
難怪當初太后執政之時,殿下會讓她假扮成楊菁闕想辦法取到那金帛。她當初只以爲是能幫殿下收服楊國公一派人心之物。
“那……怎麼會在楊國公手裡?”楊菁珞不禁疑聲道,若是當初先帝駕崩時,楊國公直接將這遺詔公佈,太后又哪裡能如願掌控朝政數年。
連安王知道楊菁珞的疑惑,卻是笑了笑,頗有幾分諷刺,“當初太后借十五之力,楊國公只有一介肉軀,怎麼敢公然違逆?所以他偷偷藏下了詔書,可在表明相助本王后,他卻只言不提遺詔之事,分明懷有異心。”
見楊菁珞還想問什麼,連安王卻是心疼地笑了笑,安撫道,“如今這些事都已經過去了,不用再管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你這腹中的孩兒了,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切勿爲這些事情傷神。”
連安王輕輕點了點楊菁珞的鼻尖,滿是寵溺。
楊菁珞回以滿足一笑,輕輕着腹部,才又合上雙眸,好好休息。
連安王一直陪在一旁,直到楊菁珞熟睡,連安王才輕柔至極地放平她的手,吩咐了暗中的暗鷹好好保護後,才趁夜出了宮。
他出宮後,便是直奔了連安王府而去。自從控制了皇城,他將楊菁珞接入宮中養胎後,他便是每夜纔會回王府與李輕歌周旋做戲。
此時,他回到王府時,李輕歌果然如之前一樣,在回屋一處風亭點燈靜坐,體貼溫婉的爲他等夜。
若非她別有用意,這般體貼入微的人,倒也適合引爲知心人相伴了。
連安王不禁想起了當初被她歌聲若吸引,單純引爲紅顏知己時的時光。
可想到這幾日,連安王眉峰裡乍然閃過一抹殺氣,獵獵生寒。
若非顧及菁珞,他豈會有如此耐心與他們虛與委蛇,按他的性子,早就殺之而後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