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綾靖眉眼怔住,直到感覺乾澀,才眨了眨。
慕亦弦與靜穆王卻已先後落座,而靜穆王打量的目光卻時不時落在宣綾靖身上。
似乎還噙着一絲怪異的笑意,最終疑惑地看向了尉遲曄。
尉遲曄不着痕跡地聳了聳肩,示意他也不知是何狀況。
可尉遲曄與素鳶卻是知曉,被東帝立爲東淵帝后之人雖名義上是雲夕玦,但實際卻是眼前這風華自斂眉眼,端莊睿智的北彌長公主。
故而,眼前這意味太過明顯的話,他們二人完全……毫不驚訝。
甚至,樂見其成。
畢竟,這也是兩國和睦之事,倒不知,當初長公主所說的東帝對北彌的恨因,是如何解決的了。
無論如何,他也不會相信,先帝會做出那般殘忍的事情。
不過,眼下並不是悠閒放鬆的時刻,尉遲曄一行在回國的途中,早已得知了諸國同亂,而並非只是東淵而已,便已知曉此次動亂恐怕並不單純。
尉遲曄不由問及這場諸國同時爆發的深意,宣綾靖便簡要的講了風引穹意圖破壞各國帝氣與氣運之事,對於凝洄村落和封寂大陣之事,她並未提及,最終也只說風引穹被她師父困在了一處陣中。
尉遲曄不禁沉了眉峰,“竟是如此,那此事風引穹恐怕從八年前假死之時就已在謀劃,被無念老先生困束陣內,他可會輕易放棄?”
尉遲曄的擔心不無道理,但親身過凝洄村落的她與慕亦弦卻是知曉,那陣法,對於凝洄族人而言,並不容易隨意出來,否則當初,那村落祭司也不會眼睜睜看着他們將燭心鐲帶離村落。
宣綾靖只能安撫地輕抿薄脣,道,“無妨,師父的陣術造詣,風引穹若想突破,也並非易事,只要我們維持四國平衡,諸定,就算他掙脫陣法,亦是無妨。”
回答完尉遲曄的疑慮,宣綾靖這纔想起先前被慕亦弦打斷的話,不禁再次問道,“東……”
剛要開口,卻忽然頓住,生生頓了片刻,她才又道,“阿弦,你可知,阮寂從與風引穹有何主僕之外的關係?”
若只是單純的主僕關係,依阮寂從的性子,風引穹敗勢既定,阮寂從也許就不會再有什麼作爲?可若是他們另有關係,依阮寂從的性格與智慧,此事,恐怕不會如此輕易結束了。
阮寂從熟悉黑鐵衛的搜尋方式,黑鐵衛尋不到他的蹤跡,也不算太過奇怪,可聶成祈至今下落不明,卻是讓她心中有一種隱隱的不安。
宣綾靖雖是憂慮深深,但此刻,她的這一句稱呼,卻讓在場除了慕亦弦以外的衆人,盡皆眉目一愣,各種驚訝之色全全閃爍在眉眼之中。
他們沒有幻聽吧?阿弦?
北彌長公主竟然叫東帝,阿弦?
更讓人震驚的是,這還是應東帝的要求!他們可沒有錯過先前東帝那一句“按以前的稱呼喚我吧”。
東帝不是誓死誅殺北彌皇室嗎?他們不是生死仇敵嗎?何時來的“以前的稱呼”?他們何時……如此相熟了?
打量、探究、好奇的視線,更是難以自控地徘徊在他們二人之中好一會兒,纔在慕亦弦下一句寒沉的話語中,暫且壓了回去。
慕亦弦瞬間明白了她話語未盡的深意,劍眉漸漸擰緊,寒冽頓生,“阮寂從曾提過,他年幼之時,曾在竟乎絕望的寒冷裡感覺到一絲溫暖,那人施以他的那一碗夜宵,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滋味,而他一直在尋找當年的救命恩人。”
“難道此人,竟正好是……風引穹不成?”靜穆王收斂了好奇打量之色,眉目漸漸浮現寒意,凝重道。
此地的皆是洞悉局勢的聰明人,風引穹若是對阮寂從有恩,風引穹如此落敗,阮寂從絕不會看之任之。
而眼下,阮寂從的失蹤,聶成祈的失蹤,恰恰說明的此事!
“若真是如此,眼下,當真是要做最壞的打算了。”宣綾靖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思量片刻,才又道,“阮寂從知曉黑鐵衛的習慣,也許只是避開了追查,等南喬大事落定,我讓阿九派人前去追查一番。眼下,找到聶成祈是首要之事。”
慕亦弦不着痕跡點了點頭,不過靜穆王尚不知曉東淵四公主當年之事,還不知聶成祈在這其中究竟有什麼作用,故而有幾分疑惑地瞧了應合點頭的慕亦弦一眼。
可慕亦弦並沒有什麼解釋,只眉目微寒,懾人之意霎那流轉黑瞳之中。
靜穆王收了疑惑的神色,這才又沉吟地道,“東淵之事,起源於老七府中的名伶歌兒姑娘的提議,不論她是與風引穹有關,還是與阮寂從有關,此次事情,和她必定脫不開關係,若是阮寂從遍尋無蹤,不妨從她身上下手。”
宣綾靖不禁眉眼一愣,歌兒姑娘?
當初她讓素鳶去驗證調查過,這歌兒姑娘,不正是李府的大小姐,李輕歌嗎?
當初,只以爲這李府各處攀附,是爲了穩坐亂中,格局只限於一府安危,沒想到,這李輕歌竟然和這件諸國大亂之事,也扯上了關係!
“李府和風引穹還是阮寂從,也有關係?”宣綾靖不禁驚疑沉凝道。
靜穆王詫然地瞧了宣綾靖一眼,似乎不解她對東淵李府出口如此熟悉的模樣,隨後,才頗有深意地道,“和李府有沒有關係尚且不知,不過這歌兒姑娘確實是李府之人,此事,我與老七這段時日纔剛剛查出,沒想到,北彌長公主竟有如此廣的耳目?”
宣綾靖不置可否地頷了頷首,才更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尉遲曄,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他靜穆王身邊的謀臣,都是她北彌安插之人,對東淵朝臣瞭如指掌,似乎也並非難事。
靜穆王自是明白了她這一眼的深意,只能無奈地笑了笑,收斂了眉峰裡的深晦。
如今他東淵之主都與這北彌長公主“盡釋前嫌”了,他一個逍遙王爺,管這麼多作何?
思及此,靜穆王這才悠然地聳了聳肩,噙着幾分笑意,對着慕亦弦道,“臣此次前來通報東淵朝局之事已盡,皇上還請儘快回國主持大局。”
隨後,才視線一轉,落到宣綾靖身上,“此次本王受尉遲兄邀請前來北彌做客數日,不知北彌長公主歡迎與否?”
看着靜穆王閃着幾分揶揄與狡黠的眸子,宣綾靖忽的感覺,這靜穆王怎麼像是尋着藉口偷閒呢?
聽他之前的意思,和連安王一同調查出了名伶歌兒的身份,也就是說,這連安王分明不像外界傳言那般,趁東帝不在,奪取了盛都皇城的控制權。
宣綾靖忽的想起當日剛從山洞出來時,慕亦弦曾篤定的說東淵無妨。
原來,他竟是早有安排,而連安王也不過是配合作戲,難怪傳來的消息中,連安王始終只是控制了盛都皇城,卻遲遲不曾自立爲皇。
“自是歡迎。靜穆王既然來我北彌做客,就讓尉遲陪同靜穆王殿下好好看一看我北彌的錦繡風光。”宣綾靖應了聲。
見靜穆王滿是滿意的神色,宣綾靖這才又看向慕亦弦道,“靜穆王先前所言有理。”李輕歌,也許是個突破口。
慕亦弦淡淡點了點頭,寂然幽深的視線忽的落在她的眉眼間,怔怔間竟是出了神。
宣綾靖不禁愣住,同時,心口間似乎還若隱若現幾分羞赧。
阿弦這般不帶遮掩的瞧着她,好似在他冰涼的雙眸下,有一團火在漸漸燃燒,漸漸薰暖了那一雙冷瞳,薰出了一圈又一圈繾綣濃情的漣漪。
就在宣綾靖想要避開之時,卻聽慕亦弦忽的低淺開口道,“照顧好自己。”
他的聲音,慣常的清冷、孤寂,可如今,卻在這清冷孤寂之下,悄無聲息地染上了他少有卻又是全部的柔和與執著。
宣綾靖眉眼忽的沁出淺淺的溫柔,似水波,盪漾生花,她薄脣輕咧,嗓音柔和,帶着彌補上一世遺憾的回味與滿足,“好。”
靜穆王又是詫然地瞧了那仿若自成一個世界的二人一眼,最終,卻只默默勾了勾脣角,同時瞧了尉遲曄與素鳶一眼。
那眉眼神色裡,提醒的意味,除了素鳶看不明白,尉遲曄霎那明瞭,不着痕跡瞧了正關切看着宣綾靖的素鳶一眼,溫潤瞳眸裡,柔情似水,悠悠流淌。
……
而此刻,南喬宮中。
在南喬太上皇意圖廢黜南君,重新登臨帝位之時,聶君厝在阿九的相伴之下,卻是勢如破竹,直闖入宮中。
雙方對峙於封禪祭臺處,南喬太上皇面色霎那僵硬難堪,上一次被這逆子強逼退位的場景瞬間洶涌在腦海。
“不孝逆子!”南喬太上皇憤怒地躲在三萬親羽衛身後嘶吼。
“父皇何必動怒,您喜歡安樂享福,朕便讓人好好伺候您,絕不讓您不滿意半分,南喬天下,朕自當好好治理,難道非要向您當初那般向他國求和依附,求一個虛假的盛世太平?!”
聶君厝眉峰凌厲威嚴,擲地有聲地反駁道。
而他這一句反駁,瞬間羣臣共鳴應和。
當初南喬太上皇委曲求全、投誠他國的作爲,早已民心盡失,如今聽他命令的,不過是那隻認虎符的三萬親羽衛。
而聶君厝此刻所擁之兵,卻不再是上一次藉助北彌的五萬之衆,而是南喬之兵,南喬早已壓抑將心良久的諸多將士!
自是一呼,羣臣應。
南喬太上皇面色越發難看,可卻並不甘心,更是怒吼道,“你逼死念太妃,逼走祈兒,這就是你自詡的孝子?!”
羣臣聞言,面色頓時各異,驚疑不明地看着聶君厝。
聶君厝面色剎那沉凝如水,威儀獵獵。
“父皇聽誰胡亂嚼的舌根,刺客數月來頻繁刺殺母妃,朕爲了保護母妃,不惜讓自己深陷險境數月,母妃爲救朕,被刺客要挾逼迫自戕在天牢,朕亦是心肝俱裂,萬分沉痛,親自手刃了那刺客亦無法抒解分毫,只恨不能時間重來,阻止母妃做出傻事……”
聶君厝此刻所言,俱是當初就已安排好的,當初告訴羣臣的也是如此。
羣臣見他神色悲痛,便也漸漸收了疑色。
聶君厝才又繼續道,“至於大皇兄,前段時日,刺客逃獄,朕在追趕途中,亦被賊人重傷,醒來便已立刻命人去尋,逼走一說,完全是無稽之談!”
說道憤怒激動處,聶君厝氣息難繼,嗆咳幾聲,面上頓時涌現蒼白虛弱之色。
羣臣瞧着他面上果有虛弱之色,不禁信了九成。
阿九擔憂地瞧了聶君厝一眼,雖然修養了幾日才入宮,但她知道,他的身體尚未徹底康復。
見到衆臣的反應,南喬太上皇面色鐵青,冷哼一聲,終於不再做口舌之爭,催促着親羽衛拿下這不孝逆子。
親羽衛聽令,留下數人貼身相護後,便向着他們襲來。
一時間,祭臺之下亂成一團。
聶君厝面色本就還有些蒼白,加上此刻的陰沉,越發顯出幾分陰冷病態的虛弱。
阿九實在看不過眼,喚了九伶樓的幾人,青雨、青鸞赫然也在其中。
正要衝出,卻被聶君厝緊緊扣住手腕,“別亂動。”
阿九清冷的眸光剎那落在聶君厝的眉宇間,囚禁發瘋的這幾年,雖然在他神色裡刻下了幾分陰沉與狠辣,可那雙眸子,還是她熟悉的神采。
看着這雙表面陰鷙冷厲的眸子,阿九從其中仿若仍能看到當初那謙謙君子,執筆爲她作畫時的溫柔與寵溺。
“放心,這一次,我不會再離開。”阿九清冷的雙眸定定對視着聶君厝,眸中漣漪淺淺,閃爍着少有的回味與失神。
——“這一次,我絕不會再放任你離開我身邊!姝淺!”
上一次,他問出此話時,她不曾直接回答,而此刻,這便是她的答案!
她,不會再離開!
聶君厝只覺對視着的那雙眼眸剎那化爲了漫漫星河,無數碎光瀲灩奪目,心神情不自禁沉迷其中,再難移開視線。
“姝淺……”聶君厝情迷眼眸,滿足而欣喜。
阿九淺淺彎了彎脣角,留下一抹清麗笑容,便是在聶君厝短瞬的迷離失神中掙脫而去,藉機直衝祭臺而去。
她的目的,並非交戰,而是……南喬太上皇手中的虎符!
萬人戰局,縱然她們武力不凡,也偶爾捉襟見肘,不多時便負了傷,聶君厝眉眼越發沉抑陰鷙,視線關切地隨着阿九,怒聲命令着將士速戰速決!
好在阿九她們終於衝上了封禪祭臺上,以聲東擊西之法,避開了與南喬太上皇貼身護衛的廝殺拼鬥,由青雨、青鸞等人纏鬥侍衛,而阿九藏在一旁,電光火石之間,伺機奪下了南喬太上皇手中的虎符!
“親羽衛,虎符易主,爾等還不放下兵器,難不成真要以下犯上,謀逆嗎?!”
阿九高舉虎符,運足內息怒喝一聲,清冷的聲音迴響在這空曠的祭臺,別有威懾。
親羽衛同時回頭,看見被她高舉的虎符,只能繳械投降,南喬政亂終於平息。
而聶君厝看着在站在祭臺的女子,英氣逼人,自有威儀氣度,眉峰裡的擔憂怒氣終於被溫柔與縱容全全替代。
最終,南喬太上皇只能萬分尷尬地僵立在封禪祭臺上,眼睜睜看着聶君厝一步一步踏上封禪臺,相擁抱住那搶奪了虎符的女子,公告羣臣,通告天下,封寧氏姝淺爲南喬帝后,賜號,九淺,甚至頒令,虎符由帝后執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