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將近之時,聶君厝所派的人果然如約而來。
宣綾靖、聞人越在那侍衛的帶領之下,彎彎繞繞地竟是出了宮。
他們出宮的舉動雖是小心謹慎,可卻還是沒能逃脫慕亦弦暗中的眼線。
驚楚嚮慕亦弦稟報此事之時,慕亦弦只冷淡應了一聲,並未多問,反倒是不明情緒地問道一句,“今日傍晚,你說尉遲曄與素鳶喬裝去了東淵?”
“是!”
驚楚利落應道一聲,慕亦弦便又是陷入了沉冷之中。
片刻之後,才聽他又意味難明地沉冽吩咐道,“傳令回東淵,查一查和南喬念妃、蕭念晴、二皇姐(太后)同時有關係的事情。”
“是!”
“讓李世旋在李府查一查蕭念晴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
“是!”
驚楚的身影在屋內消失之後,慕亦弦冷漠俊美的面龐裡才輕淺若無地泛過一絲疑惑……
白日裡,北彌長公主的言辭表面上聽起來能夠自圓其說,可他卻有一種直覺,感覺不單純,至少,那燭心鐲的問題,仍舊繞在他心中揮之不去。
如若按照雲夕玦所言,燭心鐲上顯示的人名便是燭心鐲選定之人,那爲何屬於宣綾靖的手腕上有靈物之氣的痕跡,而鐲內所刻的名字,卻是雲夕玦?
而且,這數月中,他早已暗下尋神匠墨辛問過,墨辛說,那鐲內的雲夕玦三個字與凝洄二字所刻力道與手法雖有幾分相似,但卻還是能夠看出不同,名字倒像是二人合力而爲,而凝洄只是一人刻之。
而至於那刻下凝洄之人,他已經試過力道,墨辛研究過後,也告訴他有八成就是出自他手。
那便是說,那雲夕玦三個字,根本不是月寧郡主所述的那個故事裡,是自行顯示的名字,而是……他曾經與某個人一同刻下。
另一枚燭心鐲究竟屬於誰?與他一同刻字的人又是誰?
慕亦弦面色沉冷難明,燭火幽光將他俊美無儔的臉龐照得半暗半明,越發死寂冷漠。
他仔仔細細回憶過自己的記憶,至少並沒有什麼空缺的感覺,他尋不到任何線索證明他曾經與人一同在燭心鐲內刻下過名字。
可爲何,他的記憶沒有任何空缺,腦海裡卻總是莫名其妙閃過那些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看清的畫面。
尤其這些畫面,詭異地讓他情緒難以自控,越來越容易感同身受。
莫名其妙,可他,竟沒有絲毫排斥。
沒有理由,就如同他自幼便覺得不知從何而來的那燭心鐲對他來說極其重要,這些莫名其妙的畫面,這些莫名其妙的感覺,他亦是沒有由來的覺得很重要,很珍視!
所以,引起他這種不需要理由的在意情緒的雲夕玦,他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韙立死人爲後!
就是直覺!
當初摟着她在驚雷雨霧中一字一字重複的話,更是一字一字刻入了他的心中!
——“不論如何,朕也要去!刻下凝洄,便可留下指引,就算有他從中作梗,沒了過往,朕也會根據凝洄二字推斷一切,若不成功,那就算朕以一生換三年!至少,這三年裡,還有她。”
這數月來,這一句話,每日都會在他腦海裡閃過。
刻下凝洄,正好應了燭心鐲內的凝洄二字,也就是說,他應該是要去某地,在燭心鐲內刻下凝洄,是想指引一無所知的自己去那凝洄樹林的小村落尋找真相?還是去通過那小村落去了解燭心鐲的情況,從而去尋找另一枚燭心鐲的下落?
這句話裡,明明說的是三年,可燭心鐲在他手上已經足足十幾年……
那這個三年,指的又是什麼?
慕亦弦沉寂的腦海裡忽然迴響起先前與宣綾靖的對話。
——“死劫。”
——“不錯。身負此紋,將在兩年之後的某一日,應了死劫。”
兩年之後的某一日?再加上雲夕玦初來東淵的時間,差不多正好是三年之期……
是不是,湊巧了些?
——至少,這三年裡,還有她。
這個她,如果指的是雲夕玦,爲何卻沒到三年便逝去了呢?
爲何偏偏,他與北彌長公主的手腕上同有那花紋,而那花紋代表着“三年”的期限呢?
太多疑問,圍繞着燭心鐲而生,讓他沒有緣由的在意,沒有緣由地想要解開!
甚至,他心中竟有一種連他自己都隱隱震驚的想法!
爲了解開這些謎,他竟是可以暫時放下心中對北彌的殺意。
……
而另一邊,帶着宣綾靖與聞人越出宮的侍衛終於停下了腳步,卻是站在一處十分荒涼的墳冢堆裡。
周圍寂靜得只剩呼呼的風聲,吹得瘮人。
宣綾靖與聞人越倒沒什麼害怕之意,反倒是饒有興趣地打量着不遠處正牽着阿九的手一同走出來的聶君厝。
“南君好雅興啊。此等地方,便不要如此露於表面了吧。”聞人越溫潤隨和地打趣了句,絲毫不受這荒冢陰森的影響。
聶君厝反倒是握得更緊了些,阿九悄悄往回拽了幾次手竟是都沒能成功。
“好了,正事要緊。”宣綾靖提醒了句,聶君厝面上的神情才終於認真了起來。
眼神示意了領着他們而來的侍衛一眼,那侍衛點了點頭,便迅速喚出幾人,然後,在他們面前的這處荒冢前開挖了起來。
宣綾靖饒有興趣地看了一眼,大抵明白了。
沒想到,聶君厝竟然將暗道的入口做成了荒冢,壓着如此重的土,被藏在暗室裡的人怕是根本無力自行出來。
不一會,荒冢便被挖開,果然露出了地面的暗道入口來,厚重的鐵門被掀開,便露出了一條看不見盡頭的通道。
而同時,竟是又有幾名侍衛現身,手中還押着一個沒有知覺的人。
“這是?”宣綾靖疑惑地瞧了聶君厝一眼。
聶君厝無辜地冷哧一聲,陰沉的眼眸裡滿是諷刺,“既然想從她口中得到消息,自然要有讓她開口的籌碼。”
聶君厝話音一落,宣綾靖與聞人越便猜到了這人是誰了……
南喬原本的二皇子,如今的大皇子,聶成祈。
想來,這就是聶君厝傍晚時所說的準備了……
宣綾靖與聞人越沒再多言,聶君厝拉着阿九,示意侍衛前頭帶路,衆人便依次進入了暗道之中。
在幽黑的通道里走了沒多久,他們便看到了一間不算大的石室,而這間石室裡,竟然掛滿了和阿九極度神似的畫像。
而一身素衣的婦人,正坐在石桌前,眉眼裡雖有厲色,但卻難掩憔悴頹色。
聶君厝剛一走進去,那婦人便是不屑地冷笑道,“想用這種手段逼瘋本宮,看來要讓南君失望了!本宮這一生,手上沾的血數不勝數,若會被這些驚嚇,早就瘋了無數次了。”
“念妃娘娘冷血無情,朕當然不會希望你這麼快就受不住了……朕有的是時間,與你慢、慢、耗!”
聶君厝陰鷙兇戾地回了句,便拉着阿九一同走了進去!
念太妃瞳孔陡然一縮,指着阿九,滿是驚駭,“你——你——你不是死了嗎?”
但只驚駭恍惚了一瞬,她又迅速清醒了過來,眉目間滿是陰沉,厲聲道,“不,你不是她!她死了都五年了!南君在哪尋來一個如此神似之人,本宮豈會被你戲弄!”
“呵!”聶君厝陰沉沉地冷笑了聲,不屑多說,“朕可沒閒心爲你費心……朕今日來,是有事想要請教念妃娘娘。”
聶君厝說完,便對着幽暗的通道入口喚了聲,“進來吧。”
宣綾靖與聞人越這才緩緩走了進去,而那押着聶成祈的侍衛也跟着走了進去,一時間,本就不大的暗室便顯得有些擁擠起來。
念太妃一看見那被押着的人,頓時一驚,急怒道,“皇兒!皇兒!你對皇兒做了什麼?!你說過不會傷他性命的!”
“朕是個知恩圖報之人,當年那件事,二弟有心幫過我,雖然沒能成功,但朕記這份情,所以不傷他性命,可這不傷他性命的辦法太多了,就看念妃娘娘您想如何了。”
“你——”念太妃氣得渾身發顫,面目猙獰憤恨,終究卻在聶君厝無動於衷的冷厲面色中敗下陣來,憤極地咬牙道,“你想知道什麼?!”
“五年多前,你計劃用朕行李代桃僵之計,背後有沒有推手?”
許是吃定了念妃不會拿她的皇兒打賭,聶君厝沒有拐彎抹角,徑直說道。
宣綾靖一直暗暗盯着念太妃的神情,在聶君厝問出這一句話時,念太妃眉眼分明隱隱跳了跳。
“什……什麼推手?”
“念妃娘娘,您可要想清楚了……”聶君厝沒有揭穿,也沒有暴怒,反倒是冷冽地笑了笑,猶有好心似的提醒道,“朕被困了多年,這耐性……可所剩無幾了……”
念太妃沉默了下去,眸中滿是關切與掙扎地看着仍舊昏迷的聶成祈好一會,終究還是壓下了掙扎,咬牙道,“哀家不認識那人……看他打扮像是個道士……他給皇兒算了命,說皇兒與東淵相剋,若踏足東淵,不出半年必定死於非命!哀家也確實不想皇兒被送去東淵爲質,道士之言,正好讓哀家尋了藉口去求皇上……”
“而那道士也幫哀家出了主意,建議讓你替代皇兒爲質!他說,他有辦法能幫哀家瞞天過海,東淵絕不會發覺問題,只要哀家將根源的問題解決即可。但不可能向人提及他的事情,逼哀家發過誓,若提及此事,必將暴斃而亡。”
看念太妃神情決絕、似有死志地說着此事,聶君厝不由諷刺地冷笑了聲,“念妃娘娘手上沾瞭如此多罪孽,竟還信報應這一說?”
可聶君厝話音未落,念太妃就整個人驚駭地抽搐顫抖起來,面色隱隱發青,所有人尚無一人來得及近前,念太妃便已經雙眸大睜,沒了聲息!
竟然,真的死了!莫名其妙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