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漫長的守歲之夜,就在幾人的說說笑笑間遊走了過去。
雲凌笑得滿面通紅,從未想過,自從北彌危難,他們還能過上這樣一幕安靜寧和,好似從未戰亂紛爭的年。
宣綾靖本就有意逗趣氛圍,李世旋倒也心思聰敏看出了她的意圖,時而附和着,惹得雲凌又是高興又是感嘆。
瞧着雲凌滿足的神態,宣綾靖不由也在心中默默嘆了一句,阿玦,新年快樂。
守歲結束,宣綾靖說着派人送李世旋迴府,便也親自出府相送,雲凌便先行一步去了祠屋,說是去見見阿玦的娘。
沒了雲凌在旁,宣綾靖送着李世旋出府的途中,李世旋終於再次浮現那欲言又止的神色,猶豫了一路。
直到走出府門,李世旋才終於下定決心似的開口道,“郡主,小心宮裡。您與走得過近,只怕諸人皆有心思……”
宣綾靖倒是早就注意到了李世旋的猶豫之色,卻沒料到李世旋是想說這事,竟是想好心提醒她小心宮中的太后以及諸位殿下。
心底悄然地淌過一絲暖意,面上更是詫異地頓了頓。
隨後,她的脣角不由自主逸出一絲溫和,淺淺笑着,笑容輕淺,卻好似能撥開夜色。
宣綾靖淺淺思量半息,才終於亦是直言開口道,“那世旋你呢……當初可也是這般心思?”她改了稱呼,平白多了幾分親近,以致於這話雖然是問話,卻反而聽不出一絲質問了意味來了。
李世旋立時怔住,溫婉的面頰上滿是複雜的神色,像是被人揭穿的不自在與窘迫,又像是如釋重負了的輕鬆,像是猶豫忐忑的愧疚,又像是心境瞭然的坦蕩,最終,卻全全匯成了一句,似坦然似無奈地輕笑,“郡主果然慧眼,世旋這點小手段,當真是騙不過您,郡主若要責怪,世旋並無怨言。”
宣綾靖卻定定瞧着她在府門的燈籠下,半暗半明的柔和麪色,腦海裡不由拂過她那一絲堅毅而執着的眼神,當即心頭一柔,不由更是想起自己那如今不知如何的小皇弟,嗓音不禁也柔和萬分,笑道,“相護利用,我們,就算扯平了。”
其實,自從當初在李府瞧見李世旋那一絲愧色,宣綾靖之後就大抵推測出了一些緣由。
李世旋怕也早就聽聞了慕亦弦與她走得近,想通過她引起慕亦弦的注意,這才故意當着慕亦弦的面爲她擋了刀,可按宣綾靖所看,李世旋對慕亦弦卻並未愛慕之意,故而,至於能讓她如此孤注一擲拼上性命賭上一把的緣由,宣綾靖只能暫時推測,恐怕是和她在李府的處境有關。
李世旋微微愣了愣,下一刻卻是心思敏捷地想明白了她的意思,既然連她都能發現慕亦弦與郡主走得近,引起了宮中那些人的注意,郡主怎麼可能沒有防範之心?再回想起今晚迎新園,那幾人掃了她一眼的視線,李世旋怎能還不明白這句“相互利用”的意思來。
郡主竟是藉着欣沐軒那件事,將宮中那些人的注意力轉到了她身上,混淆視聽。
二人不由地相視瞧了一瞧,繼而輕笑了起來。
宣綾靖心頭倒是有些感嘆,這一世,竟還能認識到連悠月與李世旋這樣的人來。
目送着護送李世旋迴府的馬車漸漸消失在夜色裡,宣綾靖這才轉身回府,視線轉動間,不期然又是掃過那一刻略顯暗淡了幾分的紫微帝星。
果真是暗淡了下來,而不是偶然。
略略壓下心思,回府陪着雲凌老將軍一起祭奠了阿玦的母親瀾夫人,宣綾靖這才發覺,在瀾夫人的排位旁,不知何時又添了一個牌位,而那牌位之上,並未署名,反而只刻了生辰。
年份她並不熟悉,倒是那日月,她好像何時聽過,十月二十九。
陪同雲凌老將軍祭奠完,素鳶才扶着宣綾靖回了皎卿閣,伺候着沐浴更衣,催促着好好休息。
宣綾靖眉眼間也確實浮現了幾分倦意,更是看出了素鳶一直極力隱藏遮掩不想在雲凌老將軍面上露出的擔憂,不由淺淺安撫笑了笑,也便由着素鳶了。
屋內熄了燭火,夜色格外寂靜。
許是因爲李世旋府門前那一絲關切好意,宣綾靖今夜心緒十分柔和,靜靜躺在牀榻上,很快便是昏昏欲睡,漸入夢鄉。
可就在她就要徹底入眠之時,她恍惚的神思間,忽然再次浮現那一府宅基之陣的完整陣圖。
恍恍惚惚間,宣綾靖思緒混沌地看着那陣圖,正要進入睡夢,恍惚的意識卻陡然凝在那陣中一處。
陣法的中心。
今晚幾次閃入視線的星空亦是在這朦朧睡夢間毫無意識的一閃而過。
宣綾靖漸漸迷茫的意識陡然一凝,本是閉合的雙眸,陡然在濃重的夜色中睜開,亮如星辰,澈如清泉。
那陣法,竟然呼應了星辰!
在這迷濛無意識間,竟是讓她突然注意到了這個問題!
因爲陣圖分爲十六根柱基,所以她起先根本沒有關注陣眼是否暗對星辰,畢竟那陣也是深藏地底,在陣法之前,根本不可能擡頭看見星空,以至於她根本不曾往這個方向想過!
但剛剛,就在剛剛,她忽然回憶了一番,按着二皇子宅院所在的方位,推測一番地底陣法所在的方位,將整個陣法聯合起來細辨,那陣法的中心,正好呼應着紫微帝星。
想清楚了這層關係,宣綾靖反而更加迷惑起來,讓她思緒轉個不停,不由的從牀上坐了起來,再無睡意。
南喬質子住宅之下的陣法,看似是匯斂那森森屍骨所致的陰惡之氣,讓其因陣法之力,不會散去,反而生生不息流轉其中,可竟然,陣法中心遙對暗指太后獨子的紫微帝星!
她相信,依太后對東淵小皇帝的寵溺,不至於會害他,那麼,現在重要的問題便是……那宅基之陣,和紫微帝星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她所知曉的陣法呼應天地星辰,俱是借勢之用,比如常用的北斗七星、還有那次即墨郡內被借用的虛宿、張宿皆是用天地星辰之力。
可如果這宅基之陣也是借勢,甚至借紫微帝星之勢,怕是那些陰邪之氣早就被鎮壓驅散了,哪裡還能將一處好好的明秀風水之地,生生改成了極惡的陰地!
可若不是借勢,那又究竟爲了什麼?
或者說,這精妙的陣圖設計,生疏的陣圖銘刻,被折磨對待的南喬質子,還有東淵小皇帝之間,究竟有什麼關係?
或者說,這設計陣圖的人,對陣法的理解,究竟超出了他們多少?
想到陣法精深,這一刻,宣綾靖腦海中突然聯想到那凝洄之中,核心之陣的神秘村落來!
那村落中的陣法,也比她與桑莫至今所學,或者說流傳世上的陣法要精妙高深!
忽的,她腦海忽然迴響起當初那祭司追問她師從何人的兩次問話來。
——“你,又是……誰的弟子?!”
——“你與離開的那小子,是否師出同門?”
那祭司,定然認識她師父,而看那祭司既然沒有追着他們出來,想必並不能離開那陣,那被困陣內的祭司竟然能認識師父,是不是說明,師父與那村落有關,甚至說,師父就是來自那村落?
如果師父是來自那村落,那祭司的話就有的研究了,至少,可以推斷,從那村落出來的,絕不止她師父一人!
那麼,設計這東淵宮內的宅基之陣的人,會不會也是那村落之中出來的人?
宣綾靖思考得入神,竟是沒有注意到素鳶走到了她身前。
直到素鳶出聲關切道,“小姐,您怎麼了,怎麼起身坐着,身上也不蓋着,小心着涼了!您如今這身體,可馬虎不得啊!”說着,捲起被子就往她身上裹。
宣綾靖聽到聲音,才忙得回過神來,對着素鳶訕訕地笑了笑,才忙得又睡下。
素鳶倒是不放心了,根本不走,就這般守在邊上,非要等她入睡。
可宣綾靖此刻哪裡睡得着,不由一邊和素鳶說着今日去幫衾香的事情,一邊繼續思考着那宅基之陣的問題。
暈倒以及藥浴之事,都是前幾日趁着況晉函前來診脈之時,提前商量好的把戲,只是爲了更加真實,所以纔沒有提前告訴素鳶。
素鳶的擔憂與慌急,更加能讓人相信。
同時,她也將衾香以及南喬質子的事情娓娓道來。
素鳶霎那憤憤擔憂地道,“小姐,您的身體,真的不能再耗費心力了,您怎麼不好好休養,還去管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呢!”
宣綾靖怔怔抿了抿脣,才道,“衾香說了一些十幾年前東淵的事情,南喬二皇子許是知道些許,也許……會和北彌滅國,慕亦弦誓死誅殺北彌皇室有關……”
素鳶面上的憤憤之色瞬間沉了下去,面浮關切沉色,同時亦是噤了聲。
二人忽然沉默下來,整個內室沉寂得只剩下皎皎潔白的月輝。
沉默了良久,宣綾靖才忽然有些低沉地道,“素鳶,去睡吧。”
素鳶沒再拒絕,擔憂地瞧了宣綾靖一眼,便轉身離開了內室。
而宣綾靖睜眸瞧着沉靜如銀的月輝,心緒悄然拂過幾絲酸澀脹痛。
竭力壓了壓,她才竭力合上眸子,將心神全全放回那宅基之陣與紫微帝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