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分清太后的面色究竟是如何變幻的,就如同那一雙不知深淺的鳳目,喜怒於面,卻不一定由心。
除卻有意藉着方長玥的挑釁將局面幫腔到針對北彌降臣的誠意質疑的朝臣,更無人知曉這一場看似因小女兒的打鬧而無意擴大的局勢,其實根本就在太后的意料之中。
宣綾靖跪在殿央,東淵的氣候雖然比北彌要暖和不少,但如今怎麼說也已經是入了冬,地板的寒氣刺骨得涼。
而太后卻好似無意將她置在一旁,神色難辨地聽着素鳶的請罪,聽着她的辯解,又瞧着蕭太妃下殿扶起連悠月,而後,更是無聲瞧着她與靜穆王的對話以及最後連安王的圓場,似乎是將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殿央的峰迴路轉上。
等到連安王打圓場的話音落下,太后好似才終於回過神來,恍然大悟地站起身來,笑着道,“老七說得不錯!不管過程如何,到底,郡主的心意還是盡到了,也成全了靜穆王的一片孝心……既然勾琴與傳承了琴技的人都到了,那就繼續吧!至於究竟是誰的罪責,依哀家看,都是因爲老三的一片孝心,既然出自好意,那就不必追責了吧。太妃,您看如何?”
蕭太妃本欣喜地一直打量着膽怯怕生的連悠月,連悠月也一直手足無措慌亂不已,這時被太后問及,蕭太妃才終於鬆開她,緩緩往回走去,道,“依太后之言。”
連悠月重重鬆了一口氣,才終於尋得機會,偷偷而關切地瞧了仍舊跪在地上的宣綾靖與素鳶。
待蕭太妃坐下,太后這才終於注意到了殿央還跪着的二人,寬厚而體貼地道,“好了,地上涼,郡主身子本就不大好,趕緊起來吧。”
說着,睨了素鳶一眼,“還不趕緊將郡主扶回座!”
素鳶連忙應是,連悠月亦是連忙接過素鳶懷中的勾琴,關切瞧着被素鳶扶起的宣綾靖。
宣綾靖擡頭便能看清連悠月那雙清澈靈動的眸子中此刻閃爍着的怯意與憂色,以及被藏在面色之下的虛弱與疲倦。
安撫而關切地對着連悠月浮出一抹感激的笑容,宣綾靖才由着素鳶的攙扶回到了位上坐下。
一時間,整個殿央內,就只剩連悠月,顯得有些瘦小,眸光閃爍而無措。
倒是蕭太妃和藹至極地安慰道一句,“不用緊張。”
連悠月循聲顫了顫眸子,又有些膽怯地看了眼宣綾靖,宣綾靖立時回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這才讓她定了幾分神。
而後,連悠月才終於將勾琴架在了整個左手臂間,而在她將琴架好的一瞬間,本還怯怯懦懦的氣息瞬間消失無蹤,她整個人宛若脫胎換骨了一般,靈動之氣隱隱流轉,有一種稚嫩但卻光芒溢目的風采,雙眸仍舊清澈,但卻恍然間有如同碎金一般的日光漣漪起伏在眼波之中。
而等她右手的琴弓一碰觸到琴絃,悅耳的音符便如同流水一般輕瀉而出,可以聽出連悠月此刻演奏的是一首柔和的曲子,讓人輕而易舉便能融入情景之中,含蓄又典雅、細膩而集中、甘醇又華美,似無形之中,便有一種神秘而縹緲細緻的靈韻飛舞在樂聲之中,如若不看殿央之中正演奏的連悠月,險些讓人以爲這是哪一位絕佳好嗓子的歌姬吟唱而出,真切、靈動。
難怪會得太妃如此稱讚!
琴音落下的一瞬間,滿殿所有朝臣心頭都感嘆着這樣一句話。
宣綾靖也有些驚奇而欣賞地瞧着殿央裡神采靈動、優雅自信的連悠月,若非看見這一幕,她怎麼也想不到以往在她面前從來都是怯生生的連悠月,竟然也有如此神采內斂卻又無形自華的一面。
琴音落幕,連悠月放下勾琴的一瞬間,那所有縈繞在她身邊的靈韻,所有的光芒都好似曇花一現般的瞬間暗淡了下去,她瞳眸中光彩熠熠的波瀾也瞬間熄了動靜,只剩下平平靜靜的清澈,甚至還帶着一絲絲輕顫的膽怯。
“臣……臣女的演奏……結束了。”可良久沒有等到任何人出聲讓她退下,她不由咬了咬脣,怯生生地道。
她的嗓音雖然小,但此刻所有人都仍沉浸在她所演奏的琴曲之下,整個大殿寂靜無聲,故而她的嗓音也得以落入了殿臺之上的衆人耳中!
而最先傳出的,竟然是小皇帝的稱讚,“好聽!你這是什麼曲子?”
“是……幽泉曲。”
而後,太后才緊接着回過神來,“確實是繞樑三日餘音不絕!好好好!當得重賞。太妃、國老,您們看看,賞些什麼好?”
“這是老七對若雲(蕭太妃本名蕭若雲)的一片孝心,老夫就不摻合了。”蕭國老不苟言笑的回絕道。
而蕭太妃滿眼都是純粹的欣喜之色,連帶看着怯生生的連悠月,都滿是喜愛,太后一問,蕭太妃還真認真地思考了起來,良久,才眉眼一亮道,“本宮聽說連安王初十迎娶正妃啊……不如好事成雙,讓臨兒也趁此一道,再納個側妃吧?臨兒你覺得如何?”
蕭太妃話一開口,宣綾靖就心口一跳,感覺不好,而聽蕭太妃說完,連悠月瞬間就慌了臉色,慘白慘白的,竟是面無血色。
而蕭太妃說完,也根本沒有詢問連悠月的意思,徑直看向靜穆王慕亦臨,滿眼和藹笑意。
靜穆王應聲,恭順般的將連悠月顫抖不已的秀手握在手中,帶着連悠月一同跪下,恭敬請求道,“在下對悠月一見鍾情,我二人情誼深重,還請太妃成全,請皇上、太后成全!”
“放肆!”蕭太妃沒有接話,反倒是太后率先怒斥一句。
這簡短的二字,威儀獵獵,讓本還竊喜在文越的這番說辭裡的連悠月瞬間驚醒過來,意識到文越此舉究竟冒着什麼風險,不由面色又蒼白下去,怯縮着想從文越手中抽回手,更囁囁小聲鼓着勇氣道,“你快回去……”只是聲音因着害怕,帶着一種顫抖的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