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色目國志》,只見裡面記載着既忘川島的位置,分毫不差,還有色目人點燈婚的習俗。下面還加了一句:“色目女子性多豪放,對貞操一物全無概念!”
蘇小小心想,這編書的人多半是收了毛貴妃的好處,沒有用上淫蕩這兩個字,而用了豪放二字來代替。
色目女人點燈婚的習俗放在大齊人的眼裡,可不是驚世駭俗,淫蕩至極麼?
蘇小小的興趣不在此處,她繼續往後翻,直到快把這一薄薄的小冊子翻完了,纔看到最後幾頁上寫着“色目蠱術”幾個字。
蘇小小心中一喜,趕快翻開這幾頁細細地讀了起來。
“色目人地處既忘川島,氣候炎熱潮溼多雨,島上蟻豸衆多,山巒瘴氣多有害人。訓蟲爲蠱爲色目女子的特技。所訓練的蠱蟲多爲控制情郎的動靜,後來成爲色目王室的專長。”
這些文字後說了一大串蠱蟲的種類和蠱人的表現,但是通篇讀下來,卻沒有一個字提到蠱人的治療和陰陽易蠱。
蘇小小隻覺得心灰意冷,她緩緩地放下書,擡起頭來,突然一聲輕輕的咳嗽聲傳來。
“咳咳!”
蘇小小一驚,在一個明黃色的人影站在書房門口,看着自己的一舉一動。
“宣承燁?這麼早?”蘇小小擡眼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有些狐疑:明明天色還早,還不到宣承燁下朝的時間,他怎麼就回到御書房了?
腦子裡還在狐疑不休,身體卻已經開始行禮。
“毛蘇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幾位嚴苛的嬤嬤調教出的禮儀,全無錯漏,蘇小小嫺熟地拜了下去。
“平身免禮!”宣承燁擺擺手,他今天下朝較早,不知怎麼的,就想起昨天在御書房裡發生的那一幕!
蘇妃懂得煮什麼“忠心不二”湯,並不奇怪,她好歹也是蘇家的傳人,奇怪的是一個在既忘川島上長大的大齊孤女怎麼也會知道這種湯?
宣承燁帶着滿腹疑團來到御書房,一進門就看到蘇小小正在翻閱《色目國志》!
這書是當年元方帝爲了討得毛妃的歡心命令文史官編著而成,裡面的內容不乏阿諛奉承美化修飾之言,在宣承燁看來,根本就是垃圾讀物一本。
蘇小小卻看得極認真,彷彿在讀什麼極其重要的著作,竟然入神到沒有察覺自己的到來。
藏書樓裡兩側高大的書架在地上投下濃黑的陰影,蘇小小的臉孔在半明半暗中閃閃發光,她專注而熱切的眼神看在宣承燁的眼裡,只覺得熟悉至極,一個名字在他的口邊徘徊,幾欲脫口而出。
“小小!小小!”這個名字在宣承燁的舌尖打了個滾又咽了回去,他兩眼閃閃發光地盯着那個窈窕的身影,心中又是歡喜又是膽怯。
歡喜的是,如果說蘇小小沒死,畢竟自己並沒有看見她的屍骸,那麼眼前這個叫做毛蘇的女人,是她的可能性就極大;膽怯的是,如果她真的不是蘇小小,而只是色目人的一個誘餌,宣承燁覺得真相大白的時候,只怕自己頗有些承擔不了
這個殘酷的事實。
終於宣承燁用盡全身力氣,定了定神,輕輕地咳嗽一聲,把沉浸在書裡的毛蘇拉回了現實。
毛蘇行完禮後規距地站在一旁,她把手裡的《色目國志》藏進長裙的折皺裡,微微低着頭,神情謙恭而順從。
“咳!”宣承燁又咳嗽一聲,說:“你的傷好了嗎?”
“傷?”蘇小小一愣,過了一會兒纔想起自己昨天因爲迴避寫字給宣承燁看,而在手臂上留下的傷,因爲宣承燁的藥有奇效,蘇小小的傷已經好了一大半。
她低下頭:“多謝皇上關心,奴婢的傷已經好多了!”
這些話說完,兩人之間陷入一種奇特的沉默中,宣承燁再也找不到合適的話題來和麪前這個大宮女溝通,可是他又捨不得放她離開,於是兩人便在高高的書架間沉默下來。
“陛下!”從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小黃門的聲音傳來:“蘇妃宮裡的大宮女橦紫過來說,蘇妃的宮裡突生異象,想請皇上過去看看!”
“突生異象?”宣承燁長眉一挑:“好好的,能夠突生什麼異象?”
“據橦紫說,蘇妃的榮華宮裡突然爬進去好多螞蟻……”小黃門猶豫了一下接着往下說:“這些螞蟻一進門就往蘇妃身上爬,好象蘇妃是個大蜜罐一般!”
“呵!”宣承燁愣了一下,他想起昨天毛蘇說的那番話,看來這“忠心不二”湯的藥效顯著,即便是對蟻后忠心耿耿的螞蟻大軍,也會變得象對待蟻后那樣對待下藥的人。
小太監一臉驚詫莫名的表情,顯然橦紫描述的情形在他心裡留下驚悚的印象。
蘇小小看着小太監因爲驚嚇而莫名喜感的面龐,眼前不約而同出現穿得一身素白的蘇艾艾身上爬滿螞蟻的情形,那畫面太美,蘇小小隻覺得一陣嚴寒,打了個冷戰,再不敢往下想去。
擡起頭來,蘇小小正對上宣承燁探詢的目光,兩人目光相接,他幽深漆黑的眸子裡透出一絲笑意,彷彿在說:你說對了!
蘇小小正想說什麼,卻見宣承燁的目光又彷彿嚴冬的河面,迅速地冰封起來。
宣承燁點點頭:“也好,朕就擺駕玉容宮,探望一下朕的蘇妃,倒底是怎麼一回事!”說完他起身向着書房外走出。
蘇小小正在暗自慶幸,看來今天算是暫時地擺脫了宣承燁,她長出一口氣,臉上的表情瞬間鬆懈下來。
“你,陪朕一同擺駕玉容宮!”冷不防走到門口的宣承燁回過頭來,伸出一隻手指頭,指着蘇小小冷冷地下令道。
蘇小小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僵硬,她苦笑地應道:“遵旨!”
玉容宮離乾清殿的距離並不近,擡御輦的都是些身強力壯的太監,健步如飛,蘇小小拎着長裙,踩着繡鞋跟在御輦後。
走了一會兒,她便開始氣喘吁吁,這種了蠱蟲的身體,好象被蟲咬過的蘋果,也許外表完好但是,裡面卻是千瘡百孔。
太監們可沒有憐香惜玉之心,蘇小小不得不小跑起來,才能跟得上御輦的步伐
。
宣承燁坐在步輦之上,聽着她細碎的腳步聲,突然想起從前有一次蘇小小在城隍茶樓遇險,後來被自己假扮的黑衣人救下。有一段路,蘇小小也是這樣一路小跑着,想要跟上自己的步伐。
這個女人,不知道怎麼搞的,雖然她的身高相貌和蘇小小也不算是頂頂相似,卻總有很多舉止讓自己想起蘇小小來。而且,雖說只是個色目人出身的宮女,卻識文斷字,還會識破蘇艾艾做的藥湯……
“吧唧!”一聲響,外面細碎的腳步聲突然止住,只聽得金安的聲音響起來:“哎呀!你怎麼走路的?這麼平坦的路,你也會跌倒?”
宣承燁心中一動,便想讓金安傳話,讓毛蘇上御輦來同坐,想了想,宣承燁把想說的話吞了回去,他指着遠處正盛開的一處杏花林不經意說:“那處的杏花開得可不錯,你們走得慢些,讓我看清楚些。”
金安低聲應了一聲,御輦前進的步伐頓時慢了下來。
蘇小小從地上爬起來,揉揉痠痛的膝蓋,一瘸一瘸地跟在隊伍的最後,御輦放慢了步伐,蘇小小勉強能跟得上。
宣承燁坐在步輦之上,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一行人在御花園裡逶迤前行,彷彿在散步賞花一般。
金安低着頭走在宣承燁身旁,心中不由得詫異至極,平素裡宣承燁最恨步輦走得慢,每逢上朝退朝時,恨不得能腋生雙翼,飛到目的地,今天卻放任這步輦緩緩前行,而且看上去心情還不錯,這難道全是託走在最後的那個小宮女的福?
御花園雖然大,玉容宮也終有走到的一刻。
一路上“皇上駕到”的傳呼聲此起彼伏,一路上宮人太監們伏在道旁,還有些聞風而至的嬪妃們紛紛出現在御花園中,假扮賞花的模樣和皇上發生着巧遇。
宣承燁的眼裡彷彿沒有看見這些人和事,他的御輦沿着去往玉容宮最近的那條勻速地向前前進着。
遠遠地便看見玉容宮前面列着一隊人,領頭跪着的一身紫衣,面帶淚痕的是蘇艾艾的貼心大宮女橦紫。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橦紫當先跪倒在地,向着宣承燁行了個大禮,身後的衆人們亦跪下去叩個頭:“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免禮!”宣承燁擺擺手,從御輦上站起身來,眼角的餘光卻向身後掃去,只見毛蘇站在金安的身後,臉上帶着謙恭的笑容,低頭望着自己的腳尖。
看見毛蘇的身影,宣承燁的心情不知道怎麼就好了起來,他微笑着走下御輦。
“皇上!”橦紫膝行向前,聲音悲痛欲絕:“皇上,您可一定要去看看蘇妃娘娘,娘娘不知道怎麼搞的,好象中了巫蠱之術,受到詛咒一般,被螞蟻叮咬了,現在渾身又腫又痛,已經下不了牀了!”
“嗯!知道了,朕這就去看她!”宣承燁點點頭,他的態度少有的溫和,一時之間,竟然令橦紫看得出神,心中想:看來娘娘這次反倒是因禍得福,居然能夠讓皇上擺駕玉容宮。上一次皇上去玉容宮好象還是娘娘初進宮的時候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