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這是何意?”趙善一頓。
於開道,“皇上,微臣愚見,想來王牧將軍手握重兵,這一城之主怕是入不得將軍的眉目的。如今的風光,不見得比之守城之主遜色分毫。這般想來,王將軍委實沒有必要出賣遷國。”
趙善素來對於開之言挺上心,如今於開都說了話,趙善便靜下了心。扭頭望着奄奄一息躺回軟轎的鄭夕顏,眸色一沉道,“不知聖女有何想法?”
鄭夕顏勉力撐起身子,宮娥們已然爲她上好了止血散,稍稍止住了鮮血。但是染紅的衣襟,依舊觸目驚心。喘一口氣,鄭夕顏道,“皇上,我乃天命聖女,只知道傳達天意,委實不知其中變故。想來天意如此,定然是有天機在內。”
“我看你分明是妖言惑衆!”王牧忽然怒不可遏,厲聲呵斥。
“將軍只道我是妖言惑衆,如今這東西是真是假尚未可知,你便惱羞成怒,豈非是不打自招?”鄭夕顏冷笑兩聲,“我這廂受了傷,若說這是我妖言惑衆,何以我要拿自己的性命去禍害旁人?我乃天命聖女,得天命所歸,豈會做這樣齷齪的事情?皇上若是不信,便處死於我!”
趙善一怔,卻聽得於開忙道,“皇上,聖女受傷委實可疑。”
那一眼,誠然將矛頭再次指向王牧。方纔那一劍衆人看得清楚,分明是王牧縱了黑衣人,纔會導致聖女受傷。若說此次行刺事件沒有王牧的緣故,怕是打死也沒人相信的。
王牧道,“皇上,此事定要細查。微臣懷疑,背後定然有大陰謀。皇上不得不防,更不能聽信小人之言,累及萬里江山,千年國祚!”
“將軍這話到底什麼意思?”於開慍怒,嬌柔的面頰輕輕顫抖,卻是噙着淚看了皇帝一眼,而後甩着蘭指義正詞嚴,“將軍口口聲聲說小人作祟,敢問將軍可有證據?此下倒有一封指證將軍的罪證,將軍無法託詞便要轉嫁旁人,這般行徑與小人何異?”
“放肆!”王牧怒然,“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
於開低低的嚶嚀,硬是擠出幾分美人淚。
趙善的面色都變了,只是憐惜非常的望着於開。
鄭夕顏眸色微轉,便奄奄一息道,“皇上……將軍既然不信,不如給將軍一次辯駁的機會,若是本聖女委實冤了他,我願受將軍的金鐗之毒,死在當下。”
話音剛落,於開驟然擡頭看她。
慘白的面頰沒有半分血色,素白的衣襟染滿了鮮血,宛若皚皚白雪中綻放的傲然紅梅,鮮豔奪目,反倒讓她呈現出與尋常女子不同的冰涼氣質。便是受了傷,她依舊不改顏色,平靜的面上泛不起一絲波瀾。
“這……”趙善猶豫着,轉而看着王牧愈發憤怒的神色,視線死死落在那金鐗之上。
“好!”王牧冷厲,“本軍上對得起天地,下對得起君王,無愧遷國,無愧天下蒼生。既然你成心尋死,本軍就成全你!皇上,僅憑一封書信,如何能確定是本軍出賣遷國?須知,王家三代爲帥,對遷國忠心耿耿,誠然不會做這種背祖棄宗之事。”
“口說無憑,將軍還是拿出些真憑實據吧!”於開哽咽着,面色委屈備至。
王牧抿緊脣,“臣之虎符尚在,何以出賣遷國?軍事佈防圖尚存,如何與大雲謀逆造反?”說着便朝着不遠處的劉世道,“將虎符與佈防圖獻給皇上!”
劉世的面色一緊,整個人都變得慌亂無措。
“劉世!”王牧厲喝。
聽得這聲音,劉世忽然撲通跪在了趙善跟前,“皇上饒命!皇上恕罪啊!”
那
一刻,王牧的心陡然揪起,宛若已經看見了一張天羅地網,朝着自己鋪開。他忽然明白,打從祭壇獻舞,便是一場棋局。他早已身處棋局而不自知,如今更是步步踏入了旁人預先設定的陷阱。
想來佈局者就是要他奉獻虎符與佈防圖,然而那虎符與佈防圖……
劉世雙手微顫着將虎符奉上,但佈防圖卻是杳無音訊。
“佈防圖呢?”王牧的聲音沉冷,銳利如鷹隼的眸子狠狠的盯着劉世慘白的面頰。心中隱隱的不安,好似已然猜到了結局。
聽得劉世道,“將軍,昨兒個夜裡……佈防圖失竊,故而……故而……”
“何以這般巧合,佈防圖竟然會昨夜失竊?”於開冷笑兩聲。
“爲何不上報?”王牧深吸一口氣,強力鎮定心神,誓要弄清真相。
劉世這廂已然嚇得不輕,急忙開口,“事發突然,當時卑職只想着儘快找回佈防圖,誰知今日……今日會出這檔子事。佈防圖未能找回,卑職失職,請皇上恕罪,將軍恕罪!”
趙善的面色,已經沒有一絲一毫的信任可言,他只是死死的盯着王牧毫無表情的容臉,居高臨下的冷道,“王牧,你還有何話說?”
“虎符尚在。”王牧一字一頓。
不遠處,鄭夕顏冷笑兩聲,“只怕這虎符,也是個贗品次貨。將軍就算要僞善,也該找個精雕細琢的纔對,這般馬馬虎虎,你當旁人是傻子,卻也當皇上沒眼睛嗎?”
“你胡說什麼?”王牧怒然,驀地心頭一沉……驟然死死盯着皇帝手中的虎符,眸光寸寸冰冷嗤寒。
趙善手執虎符,忽然用力,竟生生將其掰成兩段。
剎那間,所有的奴婢都跪在地上,沒有一人敢出聲。連帶着王牧都心涼至絕,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不可能!這虎符我素來隨身帶着,怎麼會……”驀地,他想起紀揚離開的那一日。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紀揚,因爲他在自己面前動過手,何況紀揚的武功如此之高,誠然是有機會在自己面前做了障眼法……
“王牧!”趙善幾乎是咬牙切齒喊出這兩個字。
王牧驟然回過神,死死攥緊手中的金鐗,忽然起身高舉金鐗,“先帝賜臣金鐗,上打昏君下打讒臣,今日臣便要爲民除害,斬殺妖孽!”他回眸死死盯着鄭夕顏虛弱的面頰,這樣兇狠的目光,足以將她拆骨入腹。
趙善一怔,奈何這御賜金鐗乃是先帝所賜,他卻只能咬着牙站在一旁,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來。此刻君王威嚴蕩然無存,也讓君臣之間最後的一絲情誼斬斷於無形。越是高高在上,越容不得旁人褻瀆之間的權威。
如今王牧雖說是爲了自身清白,爲了遷國的江山,但是此行此舉漠視君威的僭越,勢同謀逆!
鄭夕顏冷笑着,“王將軍這就惱羞成怒了嗎?如此處心積慮的敗壞自家皇朝,果然是世代忠良。敢問將軍,你與二皇子的下一步計劃,到底是什麼?說來讓皇上聽聽,說不定憑着你手上的金鐗,皇上也會恩准。”
這一番冷嘲熱諷,刺激得王牧本就暴躁的性子,頓時高舉金鐗朝着鄭夕顏的腦門而去。
於開尖叫一聲,“來人,護駕!”
一下子擋在了趙善跟前,卻心痛的看着王牧的金鐗落在了鄭夕顏的額頭。那一張好容色,那一副好身段,委實辜負了!如今若是連皮肉都壞了,怕是做不得人皮燈籠的。
鄭夕顏不偏不躲,衆目睽睽,臣子在君前殺人,怕是王牧這輩子都翻不了身。何況……美麗的女子眉眼微合,長長的羽
睫微微垂下,遮去了眼底的精芒。她閉上雙眸,脣角卻溢出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那是勝利者才配有的笑靨。
卻刺痛了王牧的眼睛,讓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越陷越深,只怕此刻早已中了圈套。奈何金鐗打出去了,豈有收回之禮。
如今,只等着看鄭夕顏這個聖女,腦漿迸裂,慘死在自己的金鐗之下。
事實上,就算殺了鄭夕顏,皇帝也拿他沒辦法,只要他手握金鐗,就是免死金牌。皇帝就算再生氣,也不會殺他。
打定了決心,王牧越發使了蠻力。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宛若冰冷的地獄,散發着陰冷靡麗的氣息。遊蕩着詭異的氣氛,漸漸的將人心腐蝕殆盡。
砰的一聲清脆之音,金鐗落在鄭夕顏的額頭,卻頃刻間斷成兩截。
那一刻,王牧愣在當場良久沒能回過神。
身後的趙善瞪大眸子,眼睜睜看着先帝之物當場折斷,所有人包括皇帝都只覺得這是天意示警。
王牧乾笑了兩聲,“果然是天要亡我!誠然是天要亡我!”仰頭一聲長笑,眼淚竟從眼角滑落,“天要亡我呀!”
鄭夕顏徐徐睜開眸子,眸中冷厲如刀刃無溫,“將軍,天意如此,還是認了吧!”
趙善陡然回了神,一聲令下,“來人,將王牧給朕拿下。擅自毀壞先帝之物,謀逆篡國,其心可誅!王牧,現下不是朕容不得你,是天意如此,上天都容不下你,你還有何話說?”
身子晃了晃,王牧手中的金鐗砰然落地,兩名御林軍上前,一左一右的按住他。王牧也不掙扎,只是瞪着一雙吃人的眸子死死盯着鄭夕顏看似虛弱的面頰,“你贏了!”
鄭夕顏無力的靠在軟轎上,“不,是皇上贏了。”
王牧仰頭大笑,“王牧在,遷國在,王牧亡,社稷亡啊皇上!”
趙善拂袖,“打入大牢,待朕查明事實,決不輕饒!”如今王牧沒了金鐗,虎符又失,誠然是沒了牙和爪子的老虎,任人宰割。
作爲軍隊將軍,遺失虎符已經是瀆職,如今還毀壞了先帝的遺物,誠然是死不足惜的。
眼睜睜看着趙善絕情而去,於開冷笑着跟着趙善,終於見着王牧的死期將近。
連帶着被押下去的還有劉世,連坐之罪,誰也躲不過。
鄭夕顏輕咳幾聲,也不去看他們,繼而被送到偏殿,找了御醫診治。那傷委實不輕,但是對於現下的鄭夕顏而言,卻無害性命。血魄珠有自行修復的功能,在她的體內已然徹底融合,如今只是她不消啓動罷了。
總不能讓自己看着太假,傷太輕容易穿幫。
於開與趙善忙於處置王牧,自然也是顧不上鄭夕顏的。只要她不死,不負聖女之名,便沒什麼大礙。橫豎聖女最後的歸宿都是火祭,倒也沒人對她的生死上心。
鄭夕顏等在偏殿,直到下半夜也不見於開與皇帝過來,便起了身。四下的奴婢都守在門外,自然是她吩咐的,不許任何人進來。
開了窗,鄭夕顏縱身一躍便離開了房間。
深鎖的大牢內,身形如風,極爲容易的避開了一干獄卒。在那死牢之中,坐着眉目生冷的王牧,依舊是錦衣華服,卻早已不是昔日威風凜冽的大將軍。如今,他不過一介階下囚,一個等着被處置的叛國逆賊。
無溫的聲音泠泠而起,“將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等風光,如今卻成了階下囚,任人踐踏,這番滋味不知是何感受?”
王牧驟然扭頭,陡然瞪大眸子,冷聲厲喝,“怎麼是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