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狹長的地下通道里，昏黃的白熾燈下，人的影子會被拉的極長、極細，甚至還有些變形。
到了地方，劉長和將菸蒂扔進了痰盂，謝絕了張文武又遞過來的香菸，猶豫了下才道。“這傢伙是個老油條啊，身上本就揹着三條人命，別說是你去問了，全城資格最老、手段最辣的都來試過了，根本就撬不開他的嘴，這傢伙本就是一心求死……”
“劉局，反正後天就要上庭宣判了，問出來算是運氣，問不出來也就沒什麼可失望的，對吧？”
“成吧，不過你可不許動手啊，讓你進去已經是嚴重違規了，你要是再想着揍他一頓、踹他計較瀉火兒、撒氣兒，我是會有麻煩的！”
張文武笑了。“劉局，瞧您說的，我哪能呢？”
劉長和心想裡面還有一個記錄員、兩個審訊員呢，張文武就算是想動手、也是不會被允許的，因此點了點頭也就去敲開了門。
位於地下二十好幾米深處的這處人防設施，很多年前就被改造成了關押重大案件犯罪嫌疑人的地方，厚重的鐵門之後面還有個小隔間，等進到了裡面的小屋、撲面而來的惡臭可就差點薰了張文武一跟頭，他趕忙掏出手絹捂住了鼻子，跟着審訊員進去之後也就看見被銬在審訊椅上一臉木然的那人。
記錄員給搬了張椅子，張文武致了謝，拎着椅子坐到那人的面前，掏出煙盒在對方眼前晃了晃，見對方的眼珠終於動了動，便點了一根塞到了對方的嘴裡，這才慢悠悠的道。“你大名兒叫趙海，江湖人稱疤面、豹子、黑虎，還有個小名兒是四娃，對吧？”
趙海猛嘬了一口煙，原本伏低的身子也直了些起來，目光越過張文武的肩膀、見後面坐着的那記錄員將審訊記錄給合上了，嘴角扯了起來、一臉的譏誚。“甭費勁兒了，爺又不是雛兒，進來了沒指望能活着出去……”
“是啊，手裡攥着三條人命呢，只要是進來了那就出不去了，江湖上的人要麼就是慫了、要麼等着哪天去吃花生米兒，敢接這種買賣的在內地是真的不多了，理解、理解……”
張文武笑着，見趙海三口就把一根菸給抽完了，點了兩根菸起來、又塞了一根到他的嘴裡，於是兩個人都低下了頭默默的抽菸，煙霧繚繞、遮擋了彼此的視線，而頭頂上的那隻飛蛾不斷撞擊燈泡的聲響、也就成爲了這小屋裡唯一的聲源。
數分鐘之後，張文武丟掉菸蒂擡起了頭來，從懷裡的口袋裡掏出個筆記本，翻開之後便讀了起來。“李家屯，錢小妹，今年二十五歲，屬羊，未婚先孕、月子都沒能做完就給家裡攆出來了，帶着個一歲半的兒子，挺敦實的，就是還不會說話，醫生說有的孩子說話晚，三歲開口也是正常的……”
張文武說出‘李家屯’的時候、趙海的臉色就變了，聽到最後攥緊了拳頭低吼了起來。“你想幹什麼？”
張文武一挑眼，面無表情的從筆記本里取出了一張照片亮給了對方。“瞅一眼吧，應該是這娘倆，沒錯吧？”
照片是偷拍的，上面是一個穿着花棉襖、包着頭、抱着個小孩子的西北女人，趙海的臉鐵青，抻着脖子想要能再靠近一些，可箍在他胸口的束縛帶、卻讓他怎麼用力也沒辦法再湊近一分，只能是張着口發出了‘啊啊’的聲音，眼角的青筋都暴了起來。
“行了行了，別啊了，我聽的見呢，”張文武面無表情的用手指掏了掏耳朵眼，這才重新擡起眼簾說。“四娃啊，我不是公職人員，我也不管什麼江湖規矩不規矩的，這次你是死定了，我拿你自然是沒有任何辦法的……”
“王八蛋！老子還有弟兄在外面！我兒子掉根寒毛、老子的弟兄會扒了你的皮！”
“省省吧，你的那幾個手下指望不上了。小黑被逮住了，三兒被人割了腳筋成了廢人，肥仔上了岸、錘子還要蹲十二年的苦窯，除非是僱你的人幫你出頭，否則這娘倆我是想搓圓了就能搓圓了，我想揉扁了就能揉扁了，你，能把我怎麼着？”
說到最後，張文武的語氣裡充滿了譏諷，他直視着瞪着他卻動彈不得的趙海，不屑的又搖了搖頭，將手裡的照片在他眼前晃了晃，這才重新夾進了那筆記本。
“你、你、你到底是誰？”
“四娃啊，你家裡還有個瞎了眼的老孃，你兩個哥哥、一個弟弟可都不是什麼省心的貨啊，你那瞎眼的老孃已經被你的親兄弟們給攆到了柴火房，雖說今年冬天可能不會很冷，但明年、後年、大後年，怎麼辦啊？啊？你寄回去的錢、可都讓你那幾個親兄弟們給瓜分了，你老孃是一毛錢都沒能拿到手，可等你寄回去的那筆錢被沒收了，你說你那瞎眼的老孃會不會更更慘一些的呢？”
“你、你……江湖規矩！禍不及家人、禍不及家人的啊……”
“我不是什麼江湖人，我跟你更沒什麼交情，何況你動手的時候也沒依着這規矩幹活兒！要不然我也不費這麼大的勁兒挖你的家底兒了！告訴你，髒手的不會是我，所以就算有人想幫你報仇、也找不到我這兒來。你知不知道差點被你一槍打死的那人是誰啊？人家這些年捐了兩百多億出來啊，你那瞎眼的老孃好像也申請了他所發起的那免費白內障手術、有機會重獲光明的。但現在呢？你覺得你這個當兒子的差點把人捐錢的給殺了，就算是你老孃符合申請條件，你覺得負責審覈的還會同意嗎？”
趙海眼珠都紅了，可他動彈不得，只能是眼睜睜的看着張文武那憐憫的目光、那鄙夷的表情。
“四娃啊，後天你就要上庭了，五毛錢我會幫你去交的，也省的你瞎眼的老孃到時候連這五毛錢都掏不出來、還要指望着你的那個幾個親兄弟們可憐你、幫你交上……”
張文武說着站了起來，轉身走了兩步卻又迴轉，拎起那椅子準備放回原位，趙海臉上的表情變換，頹然嘆了口氣。“別、別走啊！我認栽、我認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