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鎖21

擒鎖 2(1)

奇江道旁,國際銀行大廈頂樓的遠勝集團董事長辦公室裡,丁家齊正透過巨大的弧形落地窗欣賞着海濱落日時的美景。遠處殘陽如血,白浪逐天,三兩隻白鷺從他腳下悠然翔過,這讓他的心緒很容易飄得很遠,同時感覺到自身的高度。

除了一幢山間別墅,他在海欣的所有落腳點——5間辦公室,三套公寓,都選在30層以上高樓的最頂層。這種讓人眩暈的高度多少能爲他安逸的生活帶來一絲快感。他喜歡蹦極、跳傘、動力滑翔傘這一類的運動,也緣於他對高度的喜好。

在早年的驚心動魄的生活之後,他金盆洗手,選擇了今天的安逸。他的領地——兩家房地產公司、一所私立學校、三家連鎖酒樓、一家大型商場和一系列娛樂場所,此外,還在一些收益良好的大企業中擁有份額不少的股份——如今都是規規矩矩的生意,就連偷稅漏稅的毛病都不曾犯過。此外,他還儘可能地扮演着樂善好施的角色,這倒不是沽名釣譽,也並非出於一種還債的心理,而是真的出自一個成功企業家的自覺行爲。他喜歡這種感覺,多年不平凡的經歷之後,錢對他來說已不再那麼重要了,他需要某種更有效的精神慰藉,而這種取之社會,回報社會的慈善行爲多少讓他產生身爲人類精英的感覺。

身邊的玻璃圓桌上放着一份今天的海欣晚報,人物週刊的封面上,丁家齊也是佇立在落地玻璃窗前,臉上掛着的笑意書寫着“成功”兩個字。

他早年的浴血打拼就是爲了拍一張像這樣的照片嗎?

丁家齊的思緒隨窗外的白鷺飄飛。那個女記者把他塑造成一個真正的慈善家,而不是像他設想的那樣,成爲有着出色商業能力和人生智慧的大人物。不過這也挺好,或許比原來的設想更好,最起碼,這篇文章因此而基本屬實——只有丁家齊自己知道,在接受採訪的三個小時裡,他絕大多數時間都在撒謊。

資本家後代,童年隨父逃亡美國,海外置業,家族中興,重歸故里,借改革開放之力事業做大……這一套說辭聽起來很真切,有人名、地名、準確的時間表、詳細的事件、生動的細節,有必要的話,還有各種證件,甚至照片以備查驗。在各種場合訴說過多次之後,丁家齊有時自己都感覺發生過這些事。

但事實上,他過的是怎樣一種童年啊,在他真實的記憶深處,永遠是黴爛的骯髒氣味和讓人絕望的飢餓感。他沒有去過美國——那是發財之後的事;他也沒有一個資本家父親,那個可憐的中學教師,在受盡批鬥,妻子出走之後,一句話都沒給他留下就投海自盡;他沒有歸國興業的風光,只有一部充滿血和汗的個人奮鬥史。

那是真正的鮮血,許多人的。和所有的黑道老大一樣,他的原始積累瘋狂恐怖,靠着精明的判斷、過人的運氣、隨時準備同歸於盡的狠勁,還有不斷的學習,才終於走到了今天。學習,這是他的第一成功法則,他博覽羣書,精研歷史,至今能大段背誦《資治通鑑》的重要片段,他發出的一系列市場投資組合指令,讓金融專業的科班人士嘆爲藝術品。六年前,他果斷地決定金盆洗手,儘管通過走私、販毒等地下行業的暴利遠超他現在的行業利潤。在擁有了一個黑道人士應該擁有的一切之後,他不想再冒任何風險。他已決定,在商海中漂完自己的一生。還來得及,他還不到40歲。

這六年是非常成功的六年,丁家齊不僅建立了自己的商業王國,更重要的是,他幾乎割斷了與過去的一切聯繫,包括一次不成功的婚姻。六年來,他建立起新的龐大的關係信息網,這個網絡遍佈海欣,觸及各行各業,將成爲他事業發展的有力根基。信息爲王的時代已經來臨,而這個網絡能爲他帶來無數他需要的信息。窗外,紅日半落,他連做了幾次深呼吸。

本報記者易婷婷。他又瞥了一眼報紙,思路轉回現實。這個易婷婷不同於他以往接觸的任何一個記者,她笑容真誠純潔,整個人像是通透的,其目光和言辭卻在不經意間變得鋒銳無匹,好象能刺破一個人的靈魂。採訪期間,丁家齊老覺得有一股吸力在撕扯自己精心打扮的外表,他懷疑再繼續下去,他的謊話就要露餡。還好,一個不期而至的電話把他從這種局面中解脫出來。

這時,巨大辦公桌上的電話又響了,女秘書雅子說,有個姓孫的人,說是您的老朋友。丁家齊略一思索,吩咐接進來。

“安哥,我是小孫。”

丁家齊皺起眉頭,他已習慣了“丁總”的稱呼,這個散發着黑色味道的“安哥”聽起來非常刺耳,儘管他本名叫丁淮安。

“什麼事?”他的聲音裡聽不出一絲情感。

“安哥,出大事了,馬哥前天被條子拿住了——”

“告訴我你的電話,我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