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深夜,雪茗谷偏遠的一個小木屋外站着朝露和文易海,還有朝露肩膀上那隻眼熟的鳥兒。

“如何,可是她?露兒你可確認過手指和胎記?玉佩呢?可有找到玉佩?”率先開口的,是那隻鳥。

“胎記看過了,不過手指和玉佩嘛。手指只有五根,玉佩更是不見蹤影。”朝露一邊回答着,一邊單指一彈,硬是將鳥兒從肩膀上掃了下去,“作爲一隻鳥,能飛就莫要站到別人肩膀上。”

“我不是鳥,是你兄長!”鳥兒帶着怨氣在朝露腦袋上盤旋着,卻遲遲不敢落下。

“是我兄長就更不該坐在小妹肩膀上了。”朝露輕描淡寫地一個回答,把將部分神識附在鳥身得以千里傳訊的秦暉,搞得有些不知在何處落腳。

尋尋覓覓半天,還是一旁的文易海配合着伸出了手,秦暉鳥兒這才停穩了下來,“所以,你方纔說的只有五指是怎麼回事?”秦暉的聲音中還帶着點怨氣,“莫不成我們之前的消息都錯了,冷瞳不是賀瞳?”

“這麼急作甚,我話還未說完呢。五指是五指,只不過。”朝露從身上掏出了一個掛飾,在鳥兒面前晃了晃。

仔細看去,那竟是一對人的指骨骨哨。

“原來如此,斷了的手指反倒陰差陽錯地使她躲過了多方的圍捕。”鳥兒若有所思地抖了抖翅膀,“就是不知這第六指因何而斷,瞧她現在這樣子,應當還不曉得自己……”鳥兒說到一半,突然停下所有動作,身上銀光一散,像是隻普通的鳥一般逃命似的飛走了。

“怎麼回事?”一直在旁聽的文易海愣了愣。

“當是太子府發生何事了吧,有人尋他,他不得不回去應對。”朝露皺起了眉頭,將目光透過窗戶,移到了屋內那靜躺着的人身上,“但願不是什麼壞事。”一語雙關。

“放心,定不會有何壞事的。”文易海安慰道,“倒不如說說阿露你的安排吧,特意把我尋來,定是有要事吩咐?”

“師兄依舊是如此敏銳。”朝露從懷裡掏出了另一樣東西,是個黑色令牌,她將之遞給了文易海。

“這是,”文易海就着月光讀着令牌上的字,“‘甲’,這可是影門暗閣的甲等任務令牌?從她身上搜來的?”用下巴指了指屋內熟睡着的人。

“正是。”

“那阿露的意思莫非是?”

“沒錯,”朝露點點頭後,伸出了三個手指,“露兒分.身乏力,因此還得麻煩師兄幫忙辦三件事。”

“阿露但講無妨,事關師父、你和劍宗的安危,我自當竭盡全力。”

“其一,便是望師兄能帶着此令牌去任意一個影門產業,與他們談一場交易。”說着,朝露從身上掏出了另外兩樣東西,“以此令牌拓印和沾有血的三葉飛刀爲定金,換冷瞳的解藥和賣身契,再用令牌實物爲籌碼,換此甲等任務委託人的信息。”

“刺客被第一時間拿下,消息也被我們封鎖,影門定是急如熱鍋螞蟻時時盯着劍宗的,因此只要我出現在交易點,拿出定金,暗閣閣主定會親自相迎。”文易海分析道,“到時他必會以需要與門主商量爲藉口,拖延時間,我們則正好可以此爲由,將交易時間、地點定爲武林大會期間,把暗閣徹底撤下水。妙啊,妙。那其二呢?”

“其二嘛,”朝露壞壞地翹起了嘴角,“秘術。當今陛下和太子一面將靈族視爲燚教餘孽,稱爲邪族,將靈力稱爲邪術,屠殺靈族同胞,一面卻又妄圖得到這被他們稱爲‘秘術’的靈力,卻不知兩者本是同源,自以爲秘術是什麼武林秘籍。”

“他們不都思忖着,這秘術在二十年前的武林大會大雪封山後,已被我們劍宗所得嗎?那我們便送與他們,也送江湖一份大禮。師兄幫我把消息傳出去,就說,屆時,劍宗將給新上任的武林盟主獻上秘術獨本,以表誠心。”

“這……”文易海撓了撓下巴,“這法子好是好,可以把一切打着你性命的主意的人扔到風口浪尖上。只是……秘術即是靈力,靈力源於我們靈族本身,源於我們身上的靈羽,劍宗何來的秘術,何來的武林秘籍啊?莫不成阿露你打算拔一根靈羽給那勞什子盟主?然後暴露身份,再被朝廷來個趕盡殺絕?”

朝露翻了個白眼,“秘術、秘籍什麼的,沒有,隨便現寫一本不行?秘術之說本就玄乎,二十年了,江湖上也沒人真的靠近真相半步,我胡亂編一本,那盟主還能辨得出真假不成?”

“……”夠黑,文易海在心底嘟囔着,可說出口的話卻是,“那其三呢?”

“其三,便是拜託師兄和劍宗裡的大家繼續陪着我演戲咯,順便盯緊宗內的那幾個影門暗線,攔截下影門和暗閣送來給她的任何東西,盡數拿來給我,包括任務撤銷令。”朝露的目光又回到了屋內的冷瞳身上。

“成,這個好辦。”文易海拍了拍手,“那我便先回去了。”

“哦,還有,”朝露轉身叫住了文易海,“阿爹阿孃近些日子就不回劍宗,一直待在雪茗谷了。”

“曉得。”文易海心會地笑了笑,走遠了。

見着文易海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夜色中,朝露這才推門踏進了屋內。房間裡,冷瞳還在榻上死睡着,只有那緊皺的眉頭書寫着她此時的痛苦。朝露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走到塌邊,再次小心地將手搭在冷瞳的手上,動用起了自身的雷靈力。

朝露是純幻靈族,兩根靈羽都是幻靈羽,可卻在少時拜入了雷靈族家主,也就是文易海的父親門下,得以習承了他的一根靈羽,自此多了一種靈力。

幻靈族的幻術是縹緲的、是無界的,探得過去,窺得未來,欺得現在;而雷靈族的雷靈力卻是有型的、有心的,它堅可摧物,柔可控人,就如之前朝露於一線天下放倒冷瞳時一般,又同現下朝露幫其緩解疼痛一樣。

那從指尖流入心間的酥麻電流再次使得冷瞳鬆開了眉頭。

就在此時,吱呀一聲,門開了。走進來的是端着一碗藥的韓雙雪。

朝露看見來人後,收回了手,微微擡眉,輕聲問道:“如何?可有法子解了這毒?”

“露姐姐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韓雙雪將藥放在了榻旁的案上,“這天下還有我雪茗谷解不了的毒?只不過……”

“只不過?”朝露的眉頭皺起來了。

“只不過我這解毒法子有些折磨人,比不得那真的解藥。我曉得這人對露姐姐你來說很重要,你定不想看她受苦,所以,”韓雙雪端起了藥碗,“我便只是開了個可以暫時緩解的方子,先幫她扛着,扛到露姐姐你去把真的解藥弄來給她服下。”

“哦?你又曉得有真的解藥?你又曉得我不樂意看這傢伙受苦?她再怎麼說也是刺客吶,差點要了你露姐姐我的命的刺客。”

“暗閣又不蠢,制了毒不解,遲早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至於你嘛,”韓雙雪翹起了嘴角,“你自己瞧瞧你把她背來我這兒時的模樣就曉得咯。”語罷,端起藥碗拿起勺子,傾身就要給冷瞳喂去。

“慢,”朝露卻攔住了,她伸手接過了碗和勺,“我來。”

“哦?”韓雙雪賊賊地笑着挑起了眉,“瞧瞧,瞧瞧,這喂藥都得親自來。”

“你在胡謅些什麼有的沒的,”朝露有些不爽,“姐姐我這是爲了你成不?她是刺客,是奪取人命不眨眼的殺手,我是怕你這一世英名的雪茗谷少主,最後卻落得個喂藥被患者捅死的結局。”

“哈?”韓雙雪滿臉的不信,可卻還是心有餘悸地將那榻上人的睡顏看了又看。

睡得這麼熟,殺人?可能麼?況且,如此清秀的長相,竟是個殺手的臉?

看着表妹這恨不得把冷瞳的臉皮拔下來瞧瞧的眼神,朝露得逞地笑了。笑過後,她低頭用勺攪了攪藥,將勺子放在脣邊試了試溫度,這才小心翼翼地附身將藥汁送向了冷瞳的口中。

藥,順利地入口,朝露滿意地點了點頭。

可下一刻,朝露只覺得掌心一痛,再一聽嘎嘣一聲脆響,眼前人影一晃,有什麼東西便已經狠狠地紮在了她的脖子上。

若不是她反應迅速地捉住了那刺來的手,若不是那只是根斷勺而不是刀,那她這個一世英名的劍宗少宗主,還真得落得個喂藥被患者“一勺封喉”的結局了。

明明自己都說出了那樣的話,明明早便意識到了她、冷瞳的危險,卻爲何沒有做任何防備?朝露有些搞不懂自己了。

。。。

冷瞳是在那溫熱的液體流入口中時醒來的,她醒後卻沒有立即行動,而是靜靜地等待着液體入口,等待着對方最疏忽的一刻。這是她不經過思考便會做出的行動,是深藏在她的潛意識中,殺手的本能。

捏斷勺子,起身封喉,這一切發生的很順、很快,卻也很快被那隻鐵鉗般的手製止了。而她的大腦,也是在這一刻纔開始轉動的。

當她終於意識到自己下手的對象是誰後,她少有的,後悔了。

傷口雖不大,但卻因爲是在脖子上的緣故,鮮血從斷勺的尖部緩緩流下,順着脖子上的紋路,不一會兒就染紅了那人白色的衣襟。可那人卻只是攔住了冷瞳繼續向前的手,沒有躲也沒有動,而她身旁的面生女子,則還未反應過來,還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冷瞳,也僵住了。

。。。

“咂咂咂,”朝露鬆開手,向後退了半步,“這身手,看來是喝一口藥便好了,”她一邊摁着脖子上的傷,一邊對身旁的韓雙雪道,“雙雪真不愧是雙雪吶。”

“……”正想說些什麼的韓雙雪,被朝露這一調侃搞得有些忘詞。

“既然都已經能打能殺了,那便自己喝藥罷。”說完,朝露便略微粗暴地將藥碗塞進了冷瞳的手中。

見着冷瞳頂着張苦瓜臉將藥一飲而盡後,朝露這才揮揮手,帶着韓雙雪離開了。

。。。

天色將亮的雪茗谷,朝露摸着自己剛處理完傷口的脖子,和韓雙雪一前一後地走着。脖子上的傷口,與那八年前的傷疤正巧會在了一處。

又是這兒呢,朝露在心裡感嘆着。

“就這樣放任着她,當真妥嗎?”韓雙雪擔憂地看着朝露,“你這幾日不宜動武,她又方纔連你都傷着了。”

被傷着,是不宜動武的緣故嗎?不,不是的。

“無妨,她不會跑,至少現在還不會。”朝露卻是這樣回答的,“因爲她還有東西在我手裡,對她來說很重要的東西。”她捏緊了手中的那一對骨哨。

“你曉得我指的不是她會不會逃,而是她……”似乎是在顧慮着些什麼,韓雙雪未將話說完。

她會不會傷人。不,不會的,三絕中的奪魂和索命與蝕骨不同,像來不願傷及目標之外的無辜。

“哦對了,那藥,”朝露卻並沒有回答韓雙雪的問題,“食多了可有不妥?”

“……無甚大礙。”思忖着表姐當是有自己的計較,韓雙雪便也放過了那個話題。

“那便好,”朝露點了點頭,“雙雪你便按照六倍的量開,多量多次給她罷。”

“爲何?”

“開就是了,雖然六倍都未必管用。”朝露想了想,“如此吧,若是成效甚微,你便繼續加,只要不到喝死人的量就好。”

“啊?”

“她畢竟是刀尖舔血之人。”朝露皺着眉頭,自顧自地點了點頭。

“哈?”

朝露卻沒有再解釋。

。。。

與此同時,雪茗谷的那個小屋裡,冷瞳正弓着背在窗口強嘔。

而悄悄躺在地面上的,是那一大灘褐色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