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秦暉與賀沂迎面走來時,衛卓軒正百無聊賴地玩着一根枯樹枝,有一句沒一句地聽着寧源與朝露的閒聊。火上的野味已經烤了個半熟,飄入鼻腔的佐料與肉香不斷折磨着衛卓軒的胃,他扔下樹枝,揉着眉心吞了吞口水,卻還是忍住了伸手的衝動。

今日隨着平王與公主入住驛站沒多久,衛卓軒便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朝氏兄妹硬扯着沒吃成晚飯,在樹林裡又是打獵又是生火,折騰了整個下午,從天微微的黑忙到了伸手不見五指,從冷風瑟瑟地吹忙到了初雪悄悄地下。直至一切準備妥當,衛卓軒都沒琢磨出來,這一番忙乎是爲了何人準,而那能勞煩朝氏兄妹老大遠跑來籌備盛宴的“貴客”又是誰。

所以,當他瞧見與秦暉一路有說有笑走來的人,竟是住在驛站那衆侍衛把守的院子裡的昌平公主時,他的下巴差點沒能合上。未待腦子反應過來,有着御前侍衛本能的身體,便已經兩腿一繃蹦躂起,對着賀沂就要來個跪跪拜拜的大禮,好在身旁的朝露眼疾手快地將他攔住了。

“沂兒來了。”安頓好還未轉過彎來的衛卓軒後,朝露對着走來的二人笑了笑,傾身從火中拿出一條烤魚,遞到了賀沂手中,“墊墊胃,解解酒。”

“沂兒?”衛卓軒後知後覺地回憶着這個耳熟的稱呼,一路將記憶調回了十年前在劍宗習武的時日,這才恍然大悟,“啊!沂……沂兒!!當年跟在暉師……師叔”看了眼秦暉,對於朝氏兄妹二人在劍宗那大了所有同齡人一輪的輩分,衛卓軒一直頗有意見,怎奈阿孃便在身旁,他也不好造次,況且,他此時此時的注意全放在了賀沂身上,“當年那跟在暉師叔屁股後面那個沂兒……”半晌沒能將話說完。

自個兒這個御前侍衛跪跪拜拜了幾年的昌平公主,竟就是當年在劍宗那個對着自己叫哥哥的小嬌氣包……

人生果真滿是意外。

“哦?”瞧着衛卓軒的滑稽樣兒,賀沂一時起了玩弄的心思,抄起了“公主”腔調,“本宮一直以爲衛侍衛知曉此事呢。怎麼,能許衛侍衛在劍宗修習,就不許本宮去劍宗小住了?”

“不……不敢。”實在是無法將當年的小丫頭與眼前這舉手投足間都寫滿了“公主”二字的人連繫在一起的衛卓軒,慫慫地垂下了腦袋,“卑……卑職不敢。”

“噗哈哈哈……”賀沂還未來得及爲自己這小淘氣的成功表示什麼,一旁的朝氏兄妹卻是先毫不遮掩地捂着肚子大笑了起來。

“……”被朝露與秦暉這麼一笑,衛卓軒的耳根泛起了紅,更是沒臉擡頭。

“……”見自己兒子這永遠慢別人一拍的老實樣,寧源無語地揉了揉眉心,開口道,“莫要鬧了,肉都快烤焦了。”

“啊,抱歉抱歉。”秦暉捂着肚子忍着笑走到火邊,向一人手中遞了一杯佳釀。“這一杯,敬櫚伯伯、伯母。”將杯中的酒倒在了雪地上。

“這一杯,”深吸一口氣,秦暉收起心頭不好回憶,轉身面對賀沂,溫柔道,“祝我們的傻哭包,生辰快樂。”

“小哭包,生辰快樂。”

“沂兒,生辰快樂。”

“殿……咳咳,沂……沂兒,生辰快樂。”

“……謝謝。”啪嗒,一滴熱淚,融化了銀白的積雪。

。。。

“嗯?”從窗外的雪夜中收回目光,冷瞳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姚婧雨說了些什麼。

“師父寫的這兩個名字,”姚婧雨湊到案前,踮着腳尖擡手指着冷瞳當做草稿亂寫亂畫了一通的宣紙,“歐雪目、歐雪黎,我聽韓姐姐和朝哥哥聊起過。”

“朝……哥哥?”冷瞳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姚婧雨口中的此“朝”非彼“朝”,是朝渤帆,而不是朝露或其兄長。

“嗯,那日,就是師傅你去露姐姐房裡尋她的那一日,”姚婧雨解釋着,“他們三人實際上是爲了我,去了阿孃生前住的村子。後來,露姐姐……”眼底閃過一絲自責,“我無意間聽到他們說,他們在村子裡遇到了歐雪目、歐雪黎姐弟倆。”

“在靈族的村莊,遇見了雪目和雪黎?”冷瞳意識到,接下來姚婧雨說出口的話,將會再一次打破她多年的某些認知。

果真,“嗯,聽韓姐姐說,他們姐弟倆似乎是寒靈族,他們的阿孃與我算是遠親,也曾住在那個村莊,所以……”

雪目是靈族?和朝露一樣的,靈族?五雷轟頂般的震驚將冷瞳籠罩。

阿孃和村裡人死於燚教徒,朝露是靈族,而自己將燚教與靈族混爲了一談,在姜唐的威逼利誘下,做出了……而現在,另一個事實卻告訴自己,歐雪目,與自己朝夕相處了十年的歐雪目,竟也是靈族?

如若自己早便注意到這些,如若自己早便從雪目那兒弄清了靈族之事,又怎會……哪怕當日的舉動是幻覺所致,但若心中並無殺意,心中並無懷疑,她又怎可能於那個時間點,出現在那片距離朝露真實住處極近的樹林,而她作爲一個自小接受訓練的殺手,又怎會那樣輕易地便被幻覺左右?

“聽朝哥哥說,似乎是那個喚作歐雪黎的人與風語衛做了什麼交易,出賣了村莊,將導致全村險些被屠,”姚婧雨卻還在繼續着,“露姐姐在預知夢中看見了這一切,所以用幻術調虎離山地將包括歐雪目在內的大家救了。但她自己卻因與風語衛交手而……”

歐雪黎背叛了靈族,朝露救了雪目?預知?等等,預知夢?一下涌入腦海的種種震驚信息,讓冷瞳有些喘不過氣來。

“慢……慢着,”冷瞳摁着額頭伸手阻止了姚婧雨繼續,“你且一點點道來,何爲靈族?你可也是靈族?那何爲幻術?何爲預知夢?風語衛又爲何會無緣無故屠殺一個無辜的村莊?”一邊說着,一邊將手邊的凳子挪到了身前,示意姚婧雨坐下慢慢講。

“靈族……”姚婧雨雙手一撐蹦躂到了凳子上,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一道銀白光芒出現在指尖下,“靈族是一個特殊的種族,我們身上的靈羽可以給我們帶來一些不同於常人的能力,我們將之叫做‘靈力’,但……但其他人卻會把它叫做邪術。”

“靈族共有五大族,幻、寒、焰、風、雷。我便是其中的幻靈族,而我們幻靈族的本家姓‘朝’,朝宗主與露姐姐便分別是我們族的族主和少族主。寒靈族本家‘雪’姓,焰靈族‘韓’姓,風靈族‘覃’姓,雷靈族‘文’姓。”

“所以那雪茗谷的韓少主與劍宗的文易海也是……”

“嗯,”姚婧雨點了點頭,“韓姐姐是焰幻二靈族的混血,而文哥哥則是雷靈族的少族主,他的阿爹也是露姐姐靈族的師父,露姐姐習承了她的靈羽,所以露姐姐雖是幻靈族,卻也擁有雷靈力。”

“等等,”冷瞳很是頭大,“師父?靈力?這二者有何關係?”

“靈族的靈羽是可以自行取下,移植給他人的,得靈羽之人可因此獲得相應靈力,但靈力的強弱與靈羽多少無關,靈羽只是鑰匙,靈力本身靠的是後天苦練。一般來講,收了靈羽便等同於拜對方爲師,師徒二人間將因靈羽產生永久的特殊羈絆。但是……”

“但是特殊的力量總會遭人眼饞、遭人忌憚。”說到這兒,冷瞳已經明白了,“所以靈族會被喚作’邪族’,會被風語衛追殺。”說到這兒,冷瞳又想起了些什麼,“那燚教……”

“燚教中淨是些借靈力爲非作歹之人,他們其中大都不是靈族,卻擁有着灌注了靈力,尤其是焰靈力的兵器。但聽露姐姐說,他們所信仰的‘火神’本人,卻好似是靈族出身。”

“灌注了靈力的兵器?”冷瞳想起了十年前,那些燃起火焰的刀刃。

“嗯,師父稍等,我拿來給你看。”姚婧雨跑到內屋翻翻找找了半天,抱了個黑色匣子過來,打開匣子,裡面裝滿了銀色和紅色的豆大珠子,“這些是我出來時,韓姐姐塞給我的,說是讓我以備不時之需,這些珠子裡都灌注着韓姐姐自己的靈力。”

冷瞳的目光在兩色珠子見來回轉動,最終停在了紅色上。猶猶豫豫地伸出手,她拾起了其中一顆,深吸一口氣,問道:“這珠子……便能……燒了整個村莊?”

“一顆自是不夠,但一盒或許可以,不過我沒試過也不敢試。珠子裡的靈力是韓姐姐的,我一旦使用,她是可以感知得到的。”突然想到了些什麼,姚婧雨眼睛一亮,“師父可想用一個試試?”

面色複雜地瞧了這擺明想將自己當替罪羊的徒弟一眼,冷瞳冷着臉放回珠子,合上了匣子,“免了。你方纔說的預知夢,又是怎麼一回事?”

“額……”姚婧雨便是再表面深沉,但內心還是個孩子,冷瞳收回珠子的決定多多少少讓她小小失望了一會兒,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冷瞳的問題。

“幻靈族能預知未來?”冷瞳又問道。

“嗯……幻靈族可以在夢中看到未來的片段。我,我之所以能,”姚婧雨的目光突然暗了下來,“我之所以能逃過風語衛的追殺,就是因爲阿孃在夢裡看見了……她一個人留下,讓我提前逃了……”

所以,朝露是能預知未來的嗎?那她可曾……可曾有遇見自己的那一刀?既然遇見了,那又爲何……

朝露兄長口中的“一場戲”,指的又是什麼?當日他的裝扮……似乎與朝露平日裡的穿着是一樣的。莫非……莫非他們早便曉得有人要在那日殺“劍宗少宗主”,所以守株待兔備好了一切,卻未想到那個殺手會是……會是……曉得“少宗主”真實面孔與真實住處的自己。

那……他們如此以身作餌又是爲了什麼?

賀沂,昌平公主賀沂。是爲了替她報仇嗎?八年前的家仇?那麼,朝氏兄妹與當朝公主又爲何會以兄妹、姐妹相稱?八年前,他們又爲何會出現在景冀二王歸京的隊伍裡?

他們的仇人,八年前參與了那場屠殺的……自己。

朝宗主當日爲何要放了自己?朝露那日又爲何要兄長對自己手下留情?

屋外的初雪,入骨的寒,屋內的冷瞳,卻是出了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