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街邊,那幾個夥計還在對着小女孩拳打腳踢着。路過的行人有的司空見慣,有的熟視無睹,有的則蠢蠢欲動,可卻自始至終沒一個人出手相助。

就在人們以爲這樣一段插曲即將以乞兒的服軟告終時,一個面戴半邊面具、似乎師從劍宗的女子,用劍鞘三兩下掃開了動手的夥計,一把將乞兒摟在了懷裡:“哎呀,你這臭丫頭怎麼一個人跑下山了?曉得師父我和師兄師姐們找你找得多辛苦嗎?你這又是惹了些什麼事兒?”

幾個夥計愣住了。

可那劍宗女子卻並沒有給他們更多發愣的機會,“這幾位兄臺,實在抱歉,”她扶起乞兒將之一把護在身後,然後冷着臉對幾個夥計抱了抱拳,“她乃我劍宗弟子,不久前和同門師姐鬧了點變扭,一個人賭氣身無分文便下了山,這纔給各位添了麻煩。此事皆是在下這個當師父的失責之過,在下在這兒給各位賠不是了,還望各位見諒。”說着,便將一大把碎銀塞進了爲首的夥計手裡。

“這……”幾個夥計面面相覷着,似乎已被金光閃閃地銀子奪去了辨別真僞的能力。

“無妨,無妨,”一個看起來激靈點的夥計一把抓過了銀子,客氣地拱了拱手,“沒想到她竟是女俠的徒弟,是我們冒犯了,冒犯了,還望女俠見諒。”

女子勾了勾嘴角卻沒有接話,而是敷衍地一禮後,扯着乞兒走遠了。

看熱鬧的人散去後,那一大一小的人卻還是在一前一後地走着。

“你還要跟我跟到何時?”走在前面的人不耐煩了,沒錯,她便是冷瞳。

身後的人卻沒有回答。

冷瞳有些不悅地停下了腳步,那乞兒卻好像是全然沒看路一般,直接一頭撞在了冷瞳的腿上。乞兒委屈地揉了揉額頭,冷瞳無語地抽了抽嘴角,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就這樣無言的對視着。

半晌,“你說的,”乞兒的嘴中總算是蹦出了幾個字,“你是我師父。”

“……”敢情這孩子是真把自己當做了師父?冷瞳面無表情地轉身就走,身後的腳步聲不依不饒地跟了來。冷瞳停下了腳步,身後的腳步聲卻也跟着停了下來。冷瞳再走,身後便跟;冷瞳再停,身後便等。

罷了罷了,冷瞳放棄了,跟便跟吧,待跟到客棧,將她扔給那真正的劍宗之人便好,左右劍宗會收留無家可歸之人一事,早已是衆人皆知的事實。做好決定後,冷瞳的步伐也隨即邁得快了起來,就好似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快快將這乞兒轉手。

突然,一家不起眼的珠寶鋪子止住了冷瞳的腳步。

“怎麼了?”再次撞到了冷瞳腿上的乞兒,一邊揉着額頭一邊問着,語氣中有這種說不出的委屈。可冷瞳卻並沒有心思理會她。

這珠寶鋪子在衆人眼裡固然普通,可在冷瞳眼裡卻是意義不同,因爲,它是影門的產業。而現下,在鋪子門口那尋常人不會注意到的角落,一串只有暗閣之人方能讀懂的符號正靜靜地躺着,等待着它想要傳達的人。

而這個人,便是“下落不明”了的索命——冷瞳。

“歐氏兄妹”

短短的四個字,便清楚地表達了閣主霧面的意思。他這是在試探,卻也是在脅迫。試探冷瞳是否當真命喪黃泉或落入敵手,若是沒有,則是在用歐氏兄妹的命,脅迫冷瞳露面,讓她速速回閣受罰。

忽的,在看到這行符號後,冷瞳竟有了種大夢初醒的感覺。

是啊,她本非自由之身,乃影門暗閣殺手,刺殺任務失敗,自當回閣領罰。爲何這幾日來,竟會忘了此等要事,當真以爲毒已解,自己便自由了呢?竟還跟在那柳露身旁,竟還冒充劍宗之人救了這不相干的乞兒。

是得意忘形了?還是自在久了?一個渾身沾滿了血的殺手,怎可妄想自由?

冷瞳扭頭看了眼身後的乞兒,那眼神,讓乞兒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

兩刻鐘後,客棧裡。

“啊?讓我把她帶回去?”朝露已經有了些醉意,“花了我一半的盤纏,還得讓我帶回去個身份不明的孩子?你真當劍宗是我家不成?”

“以你和劍宗少宗主的關係,隨隨便便就可私下帶走一個刺客,”冷瞳卻還是清醒的,“帶一個乞兒回去,又能算得上是什麼大事?”

“帶走刺客?”朝露醉醺醺地晃着酒杯,道,“你哪隻眼睛瞧見我帶走刺客了?啊?刺客呢?”扭頭看了眼一旁的乞兒,“你說,你可看到刺客了?”

乞兒有些不明就裡地搖了搖頭。

“況且,”朝露放下了酒杯,“不是你自己要收她爲徒的嗎?既然行善了,那便行到底。欺騙孩童,可不是什麼善人的作爲。”又對着乞兒,“你說,對不?”

乞兒點了點頭,之後指了指自己,“徒弟,”又指了指冷瞳,“師父。”

“……”冷瞳被這二人的一唱一和折騰的徹底無言以對了。她曉得這柳露定早便懂了她的意思,卻一直在裝糊塗打岔。至於這柳露如此做的目的,她也猜到了六七成,可惜,她並不能隨了她的意。

“總之,”冷瞳主動地端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之後又給朝露滿上,“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這孩子,你是帶定了。”說完,對着朝露舉了舉酒杯,一飲而盡。

朝露翻了個白眼,想也沒想便一口喝乾了冷瞳倒的酒,“帶她回劍宗我自是無妨,但她的師父我可當不了。”又給乞兒使了個眼神,“你也不想要我這個師父,對吧?”

乞兒傻乎乎地點了點頭。

“喏。”朝露努了努下巴。

冷瞳既沒有擡頭也沒有理會,而是自顧自地一邊灌着酒,一邊敞開肚子大吃了起來。

終得瞧見冷瞳這一臉毫無戒備大吃大喝的模樣,朝露醉醺醺地笑了。

許久後,當一桌菜餚已經被冷瞳和乞兒二人用到見底的時候,只聽撲通一聲,朝露一頭栽在了桌子上。她倒下時撞翻的空酒杯順勢滾下了桌,卻在落地之前,被冷瞳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看着手中一滴不剩的酒杯,又看了看身旁依舊清醒的乞兒,冷瞳在思索着些什麼,沒有說話。又過了一會兒,見朝露已經徹底沒有動靜後,冷瞳這才靠近前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將她背在了背上向先前定好的四樓房間走去。

不待冷瞳出聲,乞兒便自覺地跟在了冷瞳的身後。即便是揹着一個人,冷瞳上樓的速度也是極快的,乞兒連跑帶跳,這纔沒有跟丟。

這柳露,比想象中的要輕呢。

冷瞳的目光落在了朝露那搭在她身前的手臂上,那兒,掌心中一層厚厚的老繭和手臂上許多消得差不多的傷疤,吸引了冷瞳的注意。這樣一雙手,不像是個在江湖正派養尊處優的嫡系弟子的手呢。

還有,早在冷瞳服藥誤傷朝露時,她便注意到了朝露脖頸上的傷疤。那傷疤雖然已經淺到幾不可見,但冷瞳卻是看得出來,因爲再好的藥也掩不去傷的根本。那傷當是極深的,深到一種多一分便能要了性命的地步。

這柳露到底是何人?爲何會受如此重傷?她和劍宗少宗主又到底是何種關係?

冷瞳很想弄清楚這些問題,可現實卻並不允許她如此做。因爲,她必須得走了,回去,回到那煉獄,生死由命。

她別無選擇,也不允許任何人再給她任何選擇,因此,她給朝露下了藥。看着朝露毫無戒備地喝下那杯酒時,不知爲何,冷瞳的心有些痛。可她卻壓制住了這種痛,強迫自己不再去想與“柳露”相關之事,逼迫自己不去在意自己的離開會給“柳露”帶去何種境況。

私下帶走了企圖刺殺少宗主的刺客,刺客逃了。柳露會怎麼樣?劍宗會將她怎麼樣?打住,莫要再想了,冷瞳搖了搖頭。

這麼強迫着自己,冷瞳在將朝露放在榻上後,小心翼翼地搜起了朝露的身。她要找回自己的一對骨哨,她覺得,這柳露定是將骨哨戴在了身上的。

冷瞳沒有猜錯,骨哨的確就在朝露身上。可當冷瞳尋得那骨哨時,她竟不想將之帶走了。或許,這邊是她的一點點私心,一點點念想吧。將自己的一部分留給她,留下自己存在過的痕跡,如此,自己便可毫無牽掛地回暗閣領罰了,即便,那懲罰將意味着一切的終結。

冷瞳嘆了口氣,替朝露掖好被子後,側身看向了一直跟在旁邊沒有吭聲的乞兒。

“師父……”乞兒發出了比蚊子叫還小的聲音。

“你可有名字?”這一次,冷瞳沒有抗拒“師父”這個稱呼。

“姚,姚婧雨。”

姚婧雨?這名字,斷然不是一個普通乞兒當有的吶。

冷瞳明白這孩子身上必有故事,但她卻已經無力插手。“好,雨兒,你既認我爲師父,”冷瞳又嘆了口氣,“那你當是聽師父的話罷?”

姚婧雨認真地點了點頭。

“那便好,”冷瞳重重地點了點頭,就像是在說服自己一樣,“從今日開始,你便跟着她,她會安頓好你的。”

“那……”

“你若當真把我當做師父,便莫要管我去哪,”冷瞳沒有給姚婧雨任何反駁的機會,“從此往後,你我應當不會再見了,便是見了,你也忘了我這個過路師父罷。”

又看着榻上的朝露,自言自語道,“柳露,有緣再見,不,還是莫要再見了……”說着,冷瞳脫下劍宗外袍和麪具,持劍從窗口跳了下去。

“可是……”一個從窗口飛來的糕點敲在小小姚婧雨後頸上,打斷了她的話與她追向前的動作,她只覺得眼前一黑,接着便什麼都不曉得了。

“莫要再見……嗎?”方纔還在榻上的朝露,此時卻已經不知用何種身法飛到窗邊,接住了即將倒地的姚婧雨。她輕輕地將女孩兒放在了榻上,然後將目光留在了窗外。

“竟走的如此急嗎?可是遇到了什麼?‘莫要再見,莫要再見’,只怕是不能如你所願咯。”朝露苦笑着搖了搖頭,“再見之日就在眼前,只可惜,再見之時,你我都不再是今日的你我。”

今日,我攔不住你,也不能攔你。但你放心,只要有着這筆他們非做不可的交易,此行回暗閣,那姜唐與霧面定不敢爲難你半分。

只不過,冷瞳啊冷瞳,待你曉得,我便是你要殺的那個少宗主朝露之時,你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