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這一天,確實是經欽天監占卜的黃道吉日,天氣晴朗,一掃前幾日的炎熱,反倒透出幾絲涼爽之意。
璃雪在這一天帶着玉清玉淳和定國公府給她的陪嫁,坐上了宮中來接的車轎。
新晉妃嬪定在從皇宮的側門貞順門入宮,璃雪是此次新晉妃嬪中位分最高的,是以她的車轎排在了第一個。
過了貞順門,入得內宮,便有人來請璃雪下轎。璃雪端坐着一動不動,直到玉清伸手來扶,方慢慢地下來。
前面站了兩個低眉順眼的小內監,上前行禮道:“奴才爲小主引路。”
璃雪微微頷首:“去罷。”
按照宮規,嬪以下是不能在宮中乘轎,姬以上可乘四人擡的軟轎,妃以上方可乘步輦。
璃雪位在婕妤,按制可乘二人擡的青油小轎。
小轎擡得並不穩,顛得璃雪險些睡着。過了好一會兒,方聽玉清恭聲道:“小姐,清寧宮到了。”
璃雪迷迷糊糊地應了聲,扶着玉清的手下了轎,四處打量了一番,只見這清寧宮緊挨着連着華清池的浣花溪,宮前還有一座水榭,曲徑通幽,花木繁深,很是清麗雅緻,確實擔得起“清寧”二字,不由大是滿意。
玉清卻有些不滿,嘟着嘴正欲說什麼,被玉淳拉了一把,才忍了下去。
璃雪被簇擁着進了蓮心堂,兩個引路的內監躬身笑道:“清寧宮已到,奴才告退了。”
不用璃雪示意,玉淳立馬掏出兩個銀錁子打賞,兩個小內監笑容滿面地告退而去。
蓮心堂前殿立着一浮光滿室的鏨紅真金屏風,右側牆壁上掛着一幅字,上書“永結連心”四字,筆力萬鈞,應出自男子之手。中央置着一座百合銅鼎吞吐着嫋嫋的霧氣,這便是皇帝臨幸時,接駕的地方。後殿纔是嬪妃的寢殿。
蓮心堂的一衆宮人俱侍立在廊下,按制,婕妤當有掌事姑姑一,一等大丫鬟二個,二等丫鬟四個,三等丫鬟四個,內監總管一,小內監八個。
待玉清玉淳扶着璃雪在主位上坐了,宮人們忙上前幾步,叩首道:“奴才參見小主,給小主請安。”
璃雪出身大家,深諳御下之道,向下看去只見跪在最前頭的宮女較其他宮女爲長,眉目清秀,低眉順眼。跪在最前頭的內監,微
微發福,面貌忠厚。
璃雪心裡已有了數,仍漫聲道:“蓮心堂的掌事宮女和內監總管是哪兩位?”
跪在最前頭的二人忙磕了個頭,道:“奴才內監總管江福,奴婢掌事宮女杜清秋,參見小主。”
璃雪也不看他們,端起桌上的瑪瑙纏枝茶盞輕呷了一口,半晌,方和顏悅色道:“起來罷。”
宮人們迅速起身,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璃雪微微頷首,道:“你們且都將自己的名字報上一遍。”
一個看上去很是機靈的小太監最先開口:“奴才小安子,給小主請安。”
有了帶頭的,其他人也紛紛介紹了自己。璃雪點點頭,吩咐道:“玉清玉淳是我的陪嫁丫鬟,自是要領一等丫鬟的。流雲,朝霞,明月,若雨,暫領二等丫鬟,剩下的暫領三等丫鬟。至於小安子,你們都跟着江福好好做事。”
衆人都道了“是”,璃雪自吩咐了玉淳打賞不提。
忙亂了一個上午,用過午膳,璃雪覺得有些乏,便靠在湘妃榻上歇午覺。睡了一會兒,半夢半醒間聽見外面有些嘈雜,遂揚聲問道:“是誰?”
玉清笑吟吟進來:“小姐,是靜貴人來了。”
璃雪一時沒反應過來:“靜貴人?”
玉清笑着提醒:“就是熙媛小姐呀!”
“哦,我渾忘了,熙媛被封爲了靜貴人,快請她進來。”
熙媛着了一件淡紫色煙羅印花長衫,滿頭青絲只綰了個桃心髻,用紫水晶新月髮夾別了,很是清麗。她笑道:“早想着來看看你,倒是擾了你的好夢。”
璃雪拉着她的手,笑道:“姐姐這是什麼話?我可是盼着姐姐來陪我說話解悶呢。”
熙媛像是突然想起什麼,退開一步,按着規矩行下禮去:“嬪妾暢安宮貴人鄭氏,給儷婕妤請安。”
璃雪吃了一驚,忙扶了她起來,急道:“姐姐,你我之間難道還講究這套虛禮麼?”
熙媛面上是暖暖的笑意:“話雖如此,但禮數不可廢。人多口雜的,若是被有心人抓到了小辮子,總是不好的。”
璃雪深以爲然:“姐姐總是比我想得周到。”
熙媛在璃雪旁邊坐了,一旁的玉清早上了一盞她喜愛的雨前龍井。她端起茶盞,輕輕呷了一口,
似是獨自嘆息一般:“好不好……也在宮裡了……”
璃雪見她嘴角的笑容不若平時純粹,不由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姐姐若是有什麼煩心的事,不如和我說說。”
熙媛的眉宇間盡是黯然,人前,她永遠是端莊文靜的大家閨秀,也只有在真正信任的人面前,方纔露出內心所想。
她再度嘆息一聲:“璃雪,並不是所有人入宮都同你一樣。我之所以入宮,是因爲鄭家。”
璃雪恍然想起,熙媛曾對自己說過,此生最大的心願,便是嫁一個門當戶對的世家子弟,平平淡淡,閒散安逸地過完一生。
深似海的宮廷,是她最不願踏足的地方。
可她還是入宮了,因爲鄭家。
璃雪忽然覺得很悲哀,爲熙媛,也爲許許多多的名門貴女。
“璃雪,你知道我的堂姐是當今的靈妃罷?”熙媛的聲音很平靜,像在敘述一個和自己無關的故事。
璃雪點頭:“靈妃娘娘似乎是因爲對先皇后不敬而被禁足的。”
熙媛嗤笑一聲:“堂姐是潛邸出來的老人,她和元貞皇后相處過,十分清楚皇后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她又怎麼可能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璃雪也覺得不可能,靈妃既能誕下皇長子並撫養至今,絕不可能是一個沒有腦子的蠢材。那麼,所謂的冒犯先皇后,有人陷害的可能性比較高。
璃雪問道:“靈妃娘娘是在何時被禁足的?”
“在玥姬進宮後不久。”
玥姬的大名,璃雪可謂是如雷貫耳。英國公府的嫡幼女,太后的親侄女,在選秀前,由皇帝親選入宮,一進宮就被封爲從三品玥姬。
玥姬進宮至今,不過四個月不到,但聖寵甚濃,皇帝一個月中倒有十來天是歇在她那的。她又有太后姑母做靠山,在宮裡真是可以橫着走,連如今攝六宮事的皇貴妃,都不大放在眼裡。
璃雪立馬腦洞大開:“是因爲玥姬?”
熙媛這會兒倒是冷靜下來了,搖頭道:“沒有證據一切都不好說。”她見璃雪蹙着眉還在思索,不由一笑,“好了,不說這些了。好妹妹,這深宮中有很多人,又沒有人。我能真心信任的,只有你了。”
璃雪“嗯”了一聲,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