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燒天宮老街

火燒天宮老街

我上小學三年級的那年臘月,眼看着就要過年了,而母親的膽囊炎發了,痛得到處亂碰,我們姊妹四個都被嚇壞了,以爲是父親和母親吵架了,母親覺得委屈,所以哭鬧,可回頭看父親嚴肅的眼神,又覺得不像,再回想母親經常生病,感覺更像是生病了。於是,把求助的眼光投向了父親。父親吧嗒着土煙,讓哥哥去叫叔叔,吩咐姐姐扶着母親,我到屋裡抱被子,而他忙着將曾大漢送他的馬架子放平,做成一個擔架。等到擔架做好,我把被子從屋裡抱出來,叔叔也隨哥哥到了,幾個人三下五除二地把母親安頓到擔架上,很快,家裡就安靜下來了。母親住院了,而我們,上學的還得按時上學,一切照常。

母親住院了,我放學回家的事情就多了,得趕緊割豬草。少年不知愁滋味,我們依舊嘻嘻哈哈,只是心裡老是牽掛着母親,不知道她何時回家,更怕她回家又把我給忘記了。第二天中午,父親一個人回來了,告訴我們,母親的膽囊又發炎了,醫生讓住幾天醫院。吃過午飯,父親分派我們姊妹幾個幹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自己又急匆匆地往醫院去了。

我和姐姐揹着背篼往馬裡槽的油菜田去,走到一個叫周巖的地方,一股黑煙衝向天空,依照以往父母講解的經驗,我們確信發生火災了,但不知道是在哪一個地方,於是,加快腳步朝冒煙的方向奔去。我們還沒走幾步,後面跑來一羣身強力壯的男人,手裡拿着水桶、瓷盆,一邊跑還一邊喊叫着“打火了,打火了……”於是,人們又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喊聲越來越大,我們被甩在了人羣后面,還有人站在路口攔住了我們,不要我們往前走了。火順着北風越燒越旺,燒得小木屋的柱子劈里啪啦的,老遠都能聽見。

“天宮場起火了,燒了好些人家。”不知是誰說了這麼一句話。

“曉得是怎麼起的火不?”一個焦急的聲音問。

“哪個曉得呢?”

“聽說是從街中間起的火。”

“剛纔聽跑出來的娃娃們說,是從街中間陳家的茅房(廁所)裡起的火。”

“茅房頭起火,纔怪喃,哪個會在茅房裡用火呢?娃娃們?”

“好像不是的,說是陳家的茅房裡堆了一堆灰,灰上的腳馬上放了幾根曬墊,說來也奇怪,說是拿灰燃起來,把曬墊燃了,火一下子九竄起來了,娃娃們嚇得傻了眼,等回過神了的時候,火已經上頂了,這才驚動了四山八坳的人們……”

“死灰復燃,不是第一次了,看來這灰是在家裡放不得了,以後有灰趕緊揹出去偎豌豆胡豆,堆在家裡還是禍害!”

“曉得燒到人沒有,娃娃們都跑出來沒有?”

“娃娃們才放學,回家早的都出去了,說是陳家沒有人在家,人應該是沒事,別人的屋裡應該是都跑出來了的……”

“只要人沒得事就好,錢財是身外之物,只要有人在,啥東西都會有的。”

……

站在人羣的我開始擔心起來,因爲街上有我好幾個同學,雖然他們成績不怎麼樣,但在這大是大非面前,成績顯得渺小起來,因爲有人在路口攔着,我們不能再往前走了……只能望着被大火映紅的天空祈禱,希望我的同學們沒有事。因爲天宮場就在花溪河畔,水源還算方便,人手充足,火勢逐漸被壓了下來,而天色也逐漸暗淡了,我和姐姐的背篼裡連一個貓毛都沒有,回過神的我們趕緊跑到油菜田裡,按住大片的葉子揪,不到半個小時,姐姐的背篼就滿了,可我腳手笨,只揪得三分之二,姐姐沒辦法,只好幫我的忙。

回家的時候,救火的人們逐漸往回走了,一羣一羣的鄉親又像趕場一樣,往天宮場方向而去。男的肩膀上扛着木條,女的背上揹着背篼,沉甸甸的……沒有邀約,沒有強制,也沒有人打招呼……

第二天一早,我們照常到學校上學,幸好我的幾位同學都沒事,只是沒有書包,衣服也只有隨身一套,鄉親們給了他們糧食,鄰居收留他們住宿……大家你送一支鉛筆,我送一塊橡皮,他再送一把尺子,老師又和縣教育局聯繫,解決了他們的課本問題,又發動大家捐零花錢……放學了,大家都沒有急着回家,而是往街上去,孩子天生好奇,對什麼都要看個究竟。等到結果出現的時候,又多少有點不敢面對,想逃避;惆悵、恐懼、懊惱也就在靈魂深處糾集在一起,打不清的架。我也不例外,當我看到半條街被燒得殘垣斷壁,一片狼藉的時候,不由打了一個寒戰,聯想自己每天都在用火做飯,從心底冒起一種無名的恐懼,好害怕自己不定在哪天釀成大禍;退後又一想,我這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嗎?又懊惱自己膽小……

走過被火燒過的半條街,仔細數過去,足足燒了十來戶人家,沒有禍及街兩邊的人家,主要是火燒到了兩家國營單位新修的磚瓦房,阻擋了一下火勢,救火的人羣就勢加緊滅火,壓住了火勢……說到這裡,大家會問,沒有消防隊來救火嗎?確實,在那個交通不便,消防設施落後的年代,救火只能依靠鄉親的熱心幫助,否則,一切都將是枉然……即使是現在的山鄉農家,一座木屋着了火,等到消防車到了的時候,一切都化成了灰燼,人們更多的還是相信鄉親……人們被火燒怕了,逐漸改變了建築材料,小木屋逐漸退出了歷史的舞臺,而天宮老街也逐漸步入了新時代。

等到母親出院,父親回家,我們圍着父親問他是否參與救火,父親遺憾地說,他沒能參加救火。父親說,火起來的時候,母親正在輸液,醫生怕父親出去救火,忘了病人,專門到病房裡叮囑,說不要離了人,而醫生自己安頓了病人,留下值班醫生和護士,也到現場去了。等到母親液體輸完了,火也救完了,此時,母親身邊還是一刻也離不開人,父親爲此還懊惱了好幾天。